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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求真:"毛猴王"––––王中山
来源:本站原创 中医理论数据 字体:
2003年阳春,北京大观园春节庙会上。沉寂多年的贾四小姐(贾惜春)住的那寓幽静的小院––––暖香坞,突然地热闹起来。人们奔走相告、纷至沓来,倒不是因为贾惜春魂归故室,而是因为贾四小姐那充满温馨的暖香坞,怎地突然住进了几十只毛猴?毛猴为何物?是一敲锣就有戏法儿表演给人看的猢狲吗?是谁将那些千姿百态的毛猴轰进贾四小姐的暖香坞?待人们破门而入,进室一看,方才愰然大悟:却原来这些毛猴均是人工所为,制作者充分利用毛猴造型的滑稽、夸张并具拟人化的特点,再现着丰富多彩的社会人生百态,调动着观众的视觉情趣;不足寸高的小毛猴个个形态生动、活灵活现,说它像人不是人,说它像猴又不是猴,但其举手投足、行为坐卧,无不令人忍俊不禁、爽心悦目。就好像一幅幅风俗漫画,那样的含蓄隽永,那样的耐人寻味……
    毛猴,是北京地区民间手工艺的一朵奇葩,学名又称其为“昆塑”。要问它的历史由来,一不见文字记载,二没有工艺资料,全凭制作者心血来潮、灵感所至,随时构思随时做,完全是一种“心灵手巧”之工艺。您看那暖香坞玻璃展柜里的《吃涮锅》,几只毛猴的行为动态颇具人性特征:有捏着长烟杆儿抽烟的,有伸出巴掌划拳的,有酊大醉趴桌子的,有一条腿蹬着凳子、抄起酒瓶仰脖儿往嘴里灌的,还有提着汤壶往火锅里加汤的……真是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这大概就是毛猴艺术之魅力所在吧?要
    不,怎么那样令人百看不厌、留连忘返呢?
    一
   
    毛猴,是老北京的一个民间绝活儿。据说,它原来是用两味中药做出来的。一种叫“辛荑”(即玉兰花干燥后的花蕾);另一种叫“蝉蜕”(即俗称为“知了”的幼虫脱下的壳)。以“辛荑”做猴身,以“蝉蜕”作猴头和四肢,挥小剪刀、镊子,取猴头、猴身和猴肢,再以中药“白芨”(现在利用胶水)粘合,即可再现出充满民俗味儿的生活小境。那么,做出第一只毛猴者是何许人呢?据民间工艺大师曹仪简先生根据民间传说断言,第一只毛猴的制作者,应是一百多年前一位中药房的小伙计。
    据说,清•同治年间,北京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有一家叫“南庆仁堂”的中药铺,某日,店中一抓药的小伙计因没伺候好账房先生而挨了一顿臭骂。但小伙计害怕被“炒鱿鱼”丢了饭碗,便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面对账房先生。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小伙计越想越窝囊,便在烦闷之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各种药材,突然,他发现“蝉蜕”和“辛荑”这两味中药具有某些形象特征,便不由一喜心头、计上心来:何不用这两味药材“塑”个账房先生,寻个开心、戏弄一番?于是,他即选取“辛荑”作躯干,又分别截取“蝉蜕”的鼻子做脑袋、前腿儿做下肢、后腿儿做上肢,组合好后再用“白芨”一粘,一个人不人、猴不猴,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形象,便跃然于小伙计面前。小伙计开心至极,便唤醒师兄看。师兄师弟一边赏玩,一边抿嘴偷着乐。小伙计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于是,无意之间,偶然得之,世间第一只“毛猴”宣告诞生。后经流传和不断完善,逐渐形成一种深受人们喜爱的民间手工艺品。及至清末民初,在北京东安市场东街出现一家摆毛猴儿摊儿、靠卖毛猴贴补糊口养家的当时饶有名气的“猴儿汪”。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京城隆福寺、白塔寺庙会上,又出现一位毛猴艺人“逸凡”,人称“毛猴钱”。直至五十年代初“毛猴钱”连同他的“毛猴”便销声匿迹,工艺毛猴也随之被世人遗忘。谁料想,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老北京的胡同里又涌现出一位制作毛猴的佼佼者––––著名文学家曹雪芹的19世孙曹仪简先生,其毛猴作品立时誉满京城,北京人亲切地称之为“毛猴曹”。曹仪简先生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工艺美术专业委员会委员,其代表作《北京的老墙根儿胡同》具有极高的艺术观赏价值和民俗史料价值。1986年,老舍先生的夫人、著名画家胡洁青见过曹仪简的作品后,喜不自禁,即挥毫题诗曰:
   
    半寸猢狲献京都,
    维妙维肖绘习俗,
    白描细微创新意,
    二味饮片胜玑珠。
   
    1996年3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曹仪简先生为“民间工艺大师”称号,同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为“中国一级民间艺术家”。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古运河畔的通州,竟涌现一位由喜爱毛猴到精心制作毛猴的民间艺术家王中山先生,他就是将那几十只毛猴赶进贾惜春暖香坞的人,现为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人们昵称其为“毛猴王”。
   
    二
   
    王中山老先生不太愿意接受“毛猴王”这个昵称,他怕引起人们的误会,好像制作毛猴唯他为冠,唯他为王者,有工艺大师曹仪简先生在,他不敢称王霸誉。不过,按照历史上“猴儿汪”、“毛猴钱”、“毛猴曹”的姓氏称谓习俗,他也可以勉强接受“毛猴王”的称谓,他说,谁让我家庭出身本姓“王”呢?谁让我喜爱毛猴、又痴痴迷迷地做起了毛猴呢?
    王中山先生1935年出生于京北密云县一个小山村,现已年近古稀。退休前曾在通县公安局、通县水利局、通县物资局工作。1995年5月退休后,居家无所事事,便突发奇想,迷上了毛猴制作,不但圆了童年之一梦,并步入了北京市民间艺术家之行列。您看,北京大观园暖香坞悬挂着的矩形横幅不是写着那吗:北京民间文艺家王中山毛猴作品展。王先生当了几十年国家干部,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名扬天下。但王老先生说,这纯属偶然。
    王中山自幼家庭出身贫寒,山脚下的一条儿地里,除了草没有他家几棵苗。一家的生活着落,全靠其父日夜兼程从北京东安市场趸卖小孩玩意儿维持全家生活。其父从北京趸来的小泥人、小面人、拨郎鼓儿、风筝呀什么的,都没有引起童年王中山的兴趣,唯独那些高不过一寸、重不过一钱的小毛猴,总逗引得他心里抓挠挠儿,他爱摆弄它们玩,以至于常常陷入痴迷而爱不释手的地步。一天,他竟将几只毛猴大拆大卸,让毛猴的脑袋、身子搬了家,断了胳膊折了腿儿,他要看个究竟,他要弄明白那毛猴是什么东西做的,是怎么做成的,他也要模仿着做一个。其父见了满炕的毛猴被糟踏成这个样子,以为是孩子“玩赋了拆”,心疼得不得了,便在孩子的小屁股蛋儿上量了一巴掌。小中山用手捂着发疼的屁股蛋儿,小嘴儿噘噘地对父亲说:“看我长大给你做一个。”
    无疑,王中山对父亲孩子气的承诺,一直没能兑现,但他幼小的心灵上一直隐隐地记着那码事。斗转星移,弹指一挥间,转瞬王中山已年近花甲。某日,《北京日报》上发表一篇《巧用两味药,妙手塑毛猴》的小文,王中山如获至宝,带回家后他反复阅读,看得津津有味。谁成想,儿时记忆里的毛猴之谜,直至五十年后才获其解,于是,他便如饥似渴地研究起来。从此,他认识了制作毛猴的两味中药“蝉蜕”与“辛荑”,他推想,早年的父亲从京城东安市场东街趸来的毛猴,大抵为“猴儿汪”或“毛猴钱”之作,特别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从报纸上得知当代有一位制作毛猴的大师叫曹仪简。他有点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于是,他从药店买来完整的蝉蜕和毛葺葺的辛荑,他想圆那个童年的梦想。谁想,毛猴那玩艺儿看着容易做着难。夜晚,他戴着老花镜挑灯夜战,那镊子夹起的蝉蜕腿儿,总装不上毛猴躯干(辛荑)的适当位置,有时竟将蝉蜕腿儿左右不分(因为,蝉蜕的后爪竟也有长短不齐的五趾,而且可分左右,真是妙极),装接成了一顺腿儿,他的心发慌、手发抖。他照着报纸上登的“毛猴曹”的作品样式做了十几个“剃头”、“卖冰糖糊芦”的毛猴组合,都不能尽如人意。药材没少买,“灯油”没少费,挑灯夜战个把月,老眼昏花的王中山竟掉下了五斤肉。老伴儿心疼了,把王中山的“处女作”一古脑儿地葬进了垃圾筒。但王中山仍是不甘心,那些小小的毛猴总在梦里跟他打招乎。
    1995年5月,王中已获准正式退休。那是7月的一个雨后清晨,他和老伴在运河岸边的树林散步。突然,他于无意中发现一株古柳的树干趴着两个蝉蜕,他心里一亮,立时将那蝉蜕小心翼翼地摘取下来,随后,又在其它一些树干上找到一些。手捧着那些完整无损的蝉蜕,王中山如获至宝,他无比惊喜地对老伴说:“苍天哪,还是要我作毛猴!”
    他说服了老伴,获得了她的支持:“退休啦,让他做那玩艺儿解闷儿呗!”从此以后,老伴带着一个塑料袋,王中山扛着一根钓鱼杆儿,老两口在清晨的树林里一边散步,一边抓树干上“趴”着的蝉蜕;遇有“趴”在树梢高处者,王中山便扬起鱼杆儿,满怀兴致地将那蝉蜕捅了下来。那一年,他们沿着古运河畔,向东到过潮运减河边的召里,向南到过古运河码头张家湾,向北到过邓家窑村北大堤,他们的脚迹撒遍了十里之外的树林。他们的收获颇丰,那一年夏天,他们足足拾了一蛇皮袋子蝉蜕。之后,王中山又从中药房买进几斤辛荑、白芨和通草等,还特意准备了一瓶胶水儿。备足了料,他的心底不自禁地涌出一股股创作的激情,他重新拿起了剪刀、镊子,用制作毛猴去充实退休后的晚年生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认真总结上次制作毛猴失败教训的基础上,认真钻研,大胆实践,借助老花镜、放大镜,终于制作出形态各异的个体毛猴,为他日后进行毛猴的艺术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96年5月,王中山充分调动生活的积累,利用冬春半年的时间,满怀着创作的激情,终于创作出民俗小品《卖切糕》、《拉大锯》、《卖水》、《漕粮过斗》等20多件,街坊邻居观之,无不拍手称快。王老先生的退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儿、丰富多彩。那时候,《北京电视台》开设个栏目叫《今日我上镜》。王中山便拨通了那家电视台的电话说,“今日我要上上镜,给老哥们老姐们介绍介绍退休的生活。”电视台的人说:“老先生您想介绍什么生活?”“退休做毛猴。”王中山乐呵呵地说。电视台的人觉得“做毛猴”的生活新鲜,便真的扛着摄相机来到王中山的家。1996年6月22日,王中山连同他的毛猴真的上镜了,立时引起了社会的反响。有的人干脆来电话来信,要拜王中山为师学作毛猴。王中山说,我的毛猴制作的功夫还不到家,我正找老师深造呢。他想起了《北京日报》登的毛猴制作大师曹仪简,后来,他真的通过报社、电视台找到了“毛猴曹”的确切住址。那一年年底,他带着自己的作品,终于在京城中南海西门外的一个胡同里,拜见了毛猴工艺大师曹仪简先生。时值古稀之年的曹老先生热诚地接待了这位不远数十里、来自通州的年逾六旬的“老学生”。他接过他的作品,极其认真地作过点评,又无保留地教他制作毛猴的绝招。末了,曹老先生又左手挥毫,即兴题赠一首郑板桥的诗,以激励王中山继续韧性地进行毛猴的制作。题诗曰:
   
    四十年来画竹枝,
    日间挥洒夜间思,
    削尽繁冗留清瘦,
    画到生时是熟时。
   
   
    三
   
    从此以后,王中山与“毛猴曹”的关系日渐亲密。二位老人或通过电话切磋技艺,或通过作品交流创作构思;有时,王中山还用汽车去京城将曹老先生接到通州,指导他的毛猴创作。王中山叹言,半路出家学艺就遇见这么一位工艺大师,实在是如鱼得水,获益匪浅。这一切促使王中山的创作一发而不可收,使他的艺术造诣日趋成熟,他逐渐认识毛猴制作与毛猴创作的本质不同,毛猴制作是用手,而毛猴创作须用脑,这才是玩具毛猴与艺术毛猴的根本区别。他调动一切生活的积累,拼凑一幅幅民间风俗的图案;他指挥千姿百态的毛猴,将那平面的民俗图案,幻化成一幅幅立体的图画。
    他创作的《渔歌唱晚》,有站在船上双手划桨的毛猴,有站在船头撒网捕鱼的毛猴;看那只拽起罾网的老猴,一手拽着罾网绳、一手正用长杆儿的抄网兴兴地捕捉罾网里的鱼;再看那只鱼鹰船,一只毛猴在奋力摇桨,一只毛猴正抄起长杆儿驱赶船头的鸬鹚下水,一只毛猴正伸出长杆儿网兜捕捉那水上叼着鱼的鸬鹚,……嗬,好一派捕鱼的热烈景象,让人回味无穷,耳边似乎飞起了运河渔歌,把人们带进了运河渔民的生活年代,充满着撼动人心的艺术魅力。
    在《运河农家》这件作品里,王中山充分调动过去的生活积累,将单件民俗题村作品在这里集中组合起来,汇成一个系列场面:首先是一个毛猴扶耠子,三个毛猴拉耠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在耠地;后边跟着一个提着粪箕子的毛猴,在撒粪;接着是一个挎着柳斗子的毛猴,在撒籽;紧接着是赶着毛套着瓦圈、压滚儿的毛猴,在轧垅沟;之后是一个小毛猴正拽着吊杆提起柳罐斗在浇水。王中山先生曰:这是解放前运河农家的“春种”。但是,光种不管不成。接着是三五只毛猴蹲在地里错落有致地在定苗,之后是小毛猴抡起锄头在耪地。王中山谓之曰,这是农田的“夏管”。待看“秋收”,更有韵味,有的着腰割,有的往家背,晾在场院上,有的扬着杈子翻晒,之后,是两个毛猴拉着一个石碌碡在轧场;最后的环节是“打粮”,让人看了真是忍俊不禁:一个毛猴在扬场,一个毛猴在供锨儿,一个毛猴头上戴着草帽儿,正低着头、躬着腰抱着扫帚打“粮壳儿”……观赏这件从种到收的系列组合作品,真让人百感交集,于酸甜苦辣中不禁涌出一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从此引伸开去,使人不禁地联想王老先生为创制这组《运河农家》又耗费多少的心血啊!据说,为创作这件组合作品王中山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创制出近50只神态各异的毛猴,而那些毛猴所用的耠子、锄头、杈子、粪箕、扫帚等各种道具,真让王先生伤透脑筋、煞费苦心就说前边讲的《吃涮锅》里毛猴捧着的酒瓶,王老先生先后设计了几个,看着都不怎么顺眼。某日,无意中发现家里养的鹦鹉下的两只蛋一直没有孵出,便用针头将鹦鹉蛋中的臭水抽出,又将空蛋壳清毒、冲洗干净,再涂以红颜色,贴上“孔府家酒”棱形红标签,便让这群吃涮锅的毛猴喝上了“孔府”,进一步增加了毛猴作品的艺术情趣。
    王中山的创作态度十分严谨。说其“艺不惊人死不休”吧,似乎有点夸张;但他对毛猴艺术的执著追求,却常让人生发感慨。在毛猴的造型上,他常常反复琢磨、刻意推敲,力求神态逼真、栩栩如生;在道具制作上,他着意追求准确、精细,所用道具绝不凑合了事,但又不喧宾夺主,使毛猴造型与道具达到艺术上的和协统一。近几年来,王中山不但注重民俗题材的开掘,同时也不忘将现实生活题材纳入他的创作内容之中。他创作的大型系列组合作品《通州美食节》、《养殖专业户》、《收获的季节》以及《运河广场休闲图》等无不体现着他敏于现实生活、观察捕捉现实生活和着力表现现实生活的艺术功力。八年来,王老先生从未停止对这精微艺术的追求,稍有懈怠,便台头望见工艺大师曹仪筒先生给他题写的郑板桥的那首诗。他更不敢忘记曹老先生满含深情叮嘱他的话。他终于凭借自己对于毛猴艺术的韧性追求,在古运河的土地上,打起了一面民间手工艺的旗帖,为传统的通州民间手工业填补了一项空白,并为古运河通州争得了荣誉。
    2002年9月23日,中央电视台《走进幕后》栏目,以“毛猴”为题,向亿万观众介绍了王中山及他的毛猴创作。2003年1月,北京大观园举办春节庙会,特邀北京民间艺术家王中山在庙会期间举办“毛猴艺术作品展”。年近古稀的王中山先生从幕后走向了前台,他结识了数以万计的爱好“毛猴”的观众。返回通州以后,有记者问他,以后还搞不搞毛猴?王老先生幽默地笑了笑,随手从寓所房间的床底下提拉出两个大塑料袋:一个袋子装的是蝉蜕,一个袋子装的是辛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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