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桂琴


曹炳章（1878-1956)，字赤电，又名彬章、琳笙，浙江省宁波市鄞县人。1892年随父迁居绍兴，进太乙堂药店为徒。1896年，近二十岁的曹炳章因好学被名医方晓安收为徒弟，授读内、难、伤寒、金匮、本草及金元四大家医书，七年得入门径。1901年在绍兴春成堂药店附设诊所，开始施医，自此开始了他一边悬壶济世，一边聚书藏书、著书立说的生涯[1]。1908年，与老一辈名医何廉臣等创立“绍郡医药学研究所”，编辑《绍兴医药学报》。1913年，与何廉臣等在绍兴发起创设“和济药局”，倡导药品改良。1924年起，任神州医药会绍兴分会绍兴县中医公会主任委员、国药业同业公会执行委员。1928年，汪伪政权及西医余云岫等提出要“消灭中医”。次年春，汪伪政权颁布了“取缔中医案”，曹炳章被推派为绍兴中医界代表，赴沪参加全国中医药团体总联合会的抗议活动，反对“取缔中医案”。1931年，作为浙江省的代表，赴南京参加“中央国医馆”成立大会，被推选为名誉理事。同年，又积极筹建绍兴中医公会，并被推选为常务主席。新中国成立后，被特邀为绍兴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代表。1956年，被聘为《浙江中医月报》名誉总编辑，同年病逝[2]。
曹炳章精内、妇、儿科，尤擅喉症，是民国时期闻名全国的“绍派伤寒”的重要代表人物，与何廉臣、裘吉生并称为“宁绍三杰”
，在温热学说中独树一帜。曹炳章不但医术精湛，医德尤佳，对贫病之人，常常免收号金，甚至出钱买药施送。诊治之余，无所嗜好，唯喜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著述校勘中国医药学文献，为祖国的中医药事业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2 “集古阁”藏书始末

曹氏对中国医药学文献的收藏，当始于他二十岁时被名医方晓安收为徒弟时。方晓安见他勤勉好学，不但收他为徒，倾力传授医道，还赠他不少中医药古书，嘉其好学。曹氏1901年自设诊所后，生活简朴，“诊资所入，养家而外，尽量访购医籍”，并把自己的藏书处命名为“集古阁”[3]。但曹炳章的藏书历程并非一帆风顺。1912年，曹炳章已藏有5000余册书籍，存放在绍兴至大药店。但同年3月，他正在宁波老家料理他父亲的丧事时，至大药店突遭火灾，5000余册藏书被付之一炬，其中包括他多年来批注的历代名医著作，以及他撰写的《预察婴儿寿夭》、《药物炮制实验》等稿本[4]。面对这一灭顶之灾，曹炳章毫不灰心，反而更加坚定了以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为己任的志向。他从零开始，四出访购医书，在宁波、绍兴地区搜得3500种，又向北平、南京、苏州、上海、日本等地选购。实在选购不到的，就想法抄录。至1934年，积藏已达5000余种[5]。同年，为整理所藏，曹炳章把5000余种藏书分为医经、体脏、摄生、诊断等二十三类，编制了《集古阁藏书简目》10卷[6]。1934年，曹炳章应上海大东书局之邀编辑《中国医学大成》，他从所藏医籍中精选出上自先秦、下至近代的各类医籍365种，共2082卷、1000册交由上海大东书局出版。可惜到了1937年，《中国医学集成》出版到136种、500册时，因抗日战争爆发，上海沦陷而被迫停印，大部分版本内容皆属精粹且经曹炳章精心校勘过的原稿也不幸散佚[7]
。绍兴沦陷时，曹氏藏书又一次面临灭顶之灾的危险，于是他连夜租船，将藏书运至乡下避藏。面对接二连三的挫折，曹炳章仍访书不断、藏书不辍，继续充实着他的中国医药学文献收藏。

新中国成立后，曹炳章深切感受到了党和政府对祖国传统医学的重视，决定将几十年历尽艰辛所藏的医籍捐献给国家。1952年，他主动与当时的上海华东军政委员会联系，将所藏3400余种医籍捐献给了华东军政委员会卫生部。1956年，曹炳章逝世，其遗著、遗藏由浙江省卫生厅接收[8]。
3 曹炳章藏书的特点
3.1 专藏中国医药学文献

作为医术医德皆为世人崇仰的一代名医，曹氏的藏书目的很明确，其一是要以此保存中华传统医学文献；其二是要利用所藏之书汲取中华传统医学的精华，精进医术、解民疾苦；其三是通过对所藏之书的校勘、辨伪、辑集出版等方式，把所藏经典医籍流布于世；其四是结合自己的行医心得，利用藏书著书立说，授普通百姓以渔，普及医学知识，把自己的理论、见解、经验毫无保留地献给社会。因此，曹氏的藏书范围很明确，即专藏中国医药学文献一部，即使间有其他图书入藏，也是如动物、矿物、物理、化学、农学及各省县物产志等有关药物考证用书。但对于医药一部，曹氏却力求尽可能多地收藏存世的中国医药学文献。因此，在曹氏藏书中，上自秦汉、下迄民国的历代著名医药学家著述多有收藏。其藏书不但种数多，而且门类齐全，包括医经、药物、诊断、方剂、通治、外感病、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针灸、医案及外集杂著等中国医药学的各个领域[9]。
3.2 藏书质量高
3.2.1 多珍本、善本、抄本

民国《鄞县通志.历代本县公私藏书纪事》据曹炳章自编的《集古阁藏书简目》，记载了曹氏收藏的明清精刻本、孤本、珍本、抄本、日本旧刻本及自著待刻各书480种。其中明刻本有《新增图注八十一难经定本》（
明童养学注) 、《运气易览》3卷（
明汪机撰、嘉靖刻本)、《寿亲养老全书》1卷（宋陈君直撰、明胡文焕校刻)、《太素脉诀》3卷（明彭用光著)等40余种，另有清刻本约290种。曹氏藏书中，有抄本近百种。其中一些是曹氏购买的明清旧抄本，但更多的是曹氏在收藏中无法购得时，尽力抄录的。尤为珍贵的是，曹氏每每获藏一本珍本、善本，都会如获至宝，对其仔细研读。因此，在这些珍贵典籍中，往往有大量对所藏图书内容的优劣得失评价，以及自己在行医实践中的心得体会的批注。
3.2.2 多日本旧刻本、抄本

中国医学颇得日本社会的重视，以尽可能多地收集中国医药学文献为藏书目标的曹炳章，自然不会遗漏对日本汉医家著作的收藏。在曹氏藏书中，有日本旧刻本、抄本近50种，包括丹波元简等30多位历代日本汉医家的著作。其中和文刻本有明治使五年《饮膳摘要》不分卷（小野兰山撰)；日本木活字本有《灵枢识》6卷（丹波元简撰)等；日本抄本、精抄本有《伤寒论识》6卷（浅田栗园识此著)、《伤寒翼方》1卷、（浅田惟常识此著)、《导水琐言》1卷（东郭和田著、和文抄本)、《秘传痘科唇舌前传》4卷（池田大渊河证辑)、《痘科方函》不分卷（荒川春安撰)、口科集要》不分卷、（不著撰人)等[10]。
3.3 利用藏书为社会贡献了一大批中医文献学著述

曹氏的藏书目的就是要在利用藏书精进医术、解民疾苦的同时，保存并流布医籍，向普通老百姓普及医学知识。因此曹氏在行医、搜藏医籍之余，利用藏书校订著述、笔耕不辍，校订、著述、编辑、圈注、眉批、加按古今中国医药学书籍达400多种，为社会贡献了一大批中医文献学著述。
3.3.1 校订、纂辑传统中医药典籍

民国《鄞县通志》著录了曹氏补注、批校、增订纂辑的传统中医药典籍20多种，均有极高的学术水准。如《增订伪药条辨》是曹炳章在清朝郑肖岩《伪药条辨》的基础上增补编写的一部集大成的鉴药专著。他突破传统的研究方法，对110种中药的产地、形态、气味、主治等方面作了真伪对比。该书于1928年由绍兴“和济药局”刊印，在国内广泛流传，对于提高医药人员鉴别药物能力，丰富药物知识，有着较大影响。《彩图辨舌指南》系曹氏在广泛收集古今有关辨舌文献，结合个人见解纂集而成的一部有极高临床价值的舌诊专著。1920年一出版，即为西方医学界所注目。

曹氏对中国传统中医药典籍的校订、纂辑成就，集中体现在由他主编的大型医药学丛书《中国医学大成》上。1934年，曹炳章应上海大东书局之邀编辑《中国医学大成》，从所藏5000余种医籍中，博采精选上自先秦、下迄近代，理论、方药、临床咸备的中医药典籍265种，编辑《中国医学大成》。“所选各书，皆中医要籍，大都内容精粹，切合实用，版本亦从精选”[11]。曹氏费时两年，对所收各书加以句断。对每一种书编述作者行略、著作校刊略历及内容提要，添列在各书之首。每一种书都细加校勘，凡有名家评注的，择要列入，以备考证研究。此书被誉为中医药文献史上“前所未有之巨著”[12]。因受抗日战争影响，此书实际印行了500册、共136种。根据此丛书中各书的校刊略历及内容提要汇集而成的《中国医学大成总目提要》[民国二十四年（1935)大东书局排印本]，也是一部有极高参考价值的中医药学文献研究工具书。
3.3.2 撰写了大量中国医药学专著

笔者据现有资料统计，曹氏在校订、纂辑传统中医药典籍之余，结合自己的心得经验，利用藏书撰写的中国医药学专著近四十种，如《夹阴伤寒论集说》、《痰火证治要略》等等。其中有考证珍贵而有特殊效能的药物的著作20余种，对辨别药品真伪，保证药品质量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如《人参通考》是至今为止最为详尽的一部人参考证录。尤为可贵的是，曹氏撰写了大量科普文章，在群众中普及医药知识。在和济药局期间，他行医之余，考证以讹传讹的药品、改进不良的炮制方法、订正丸散的方书，并把研究结果发表在自费编印《和济药学卫生报》、《膏丸说明书》上，供民众及同业人员参考。20世纪初，编写《鸦片瘾戒除法》，教民戒烟；针对1903年、1919年的两次霍乱大流行，撰写了《霍乱急救法》（1903)、《霍乱寒热辩正》（1919)，普及霍乱预防、救治方法;1940年，编辑《家庭卫生饮食常识》，宣传有关食物中毒的防治方法[13]。
4 曹炳章藏书在中国医学文献收藏史上的地位

中国医学历史悠久，历代医家的创建往往载于文献。那么，我国存世的中国医药学文献究竟有多少呢？1991年出版的《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北京
中医古籍出版社，薛清录主编)收录了全国113家大型图书馆收藏的1949年以前出版的中医图书12000多种，这一数字基本反映了1949年以前我国中国医药学文献的存世情况。我国著名中医学家、上海中医学院教授裘沛然先生在《重刊订正〈中国医学大成〉序》中指出：1935年，曹炳章在辑集《中国医学大成》时，我国中医药学文献“存书尚达万余种”[14]。而1934年，曹炳章在编制《集古阁藏书简目》时，所藏的中国医药学文献已达5000余种，几乎占了当时存世的中国医药学文献种数的一半。以一己之力，积四十余年之功，广收博采了中国医药学文献5000余，这是中国医药学文献收藏史上的奇迹，这也使曹炳章成为迄今为止有史料可稽的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种类最多的藏书家。

我们知道，我国古代社会一向推崇“学而优则仕“的社会价值观，绝大多数读书人的首选道路是通过仕途博取功名，以实现自己兴邦治国、济世救民的人生抱负。只是在入仕无望的情况下，才选择为文、为艺，以及被视为“仁术”的医术。这一社会风气表现在藏书上，就是古代藏书家多重视经部、集部类典籍的收藏，至于如医籍这样的子部及史部类书籍，“乃藏书家所搜辑，以备四部，及考据家参考，以炫博学，非普通一般所阅读也”。因此，遍检《中国藏书家考略》（杨立诚、金步瀛合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4)、《文献家通考》（郑伟章著，中华书局，1999.6)等，在我国古代，几乎没有一位专藏中国医学典籍的藏书家。由于不是刻意收藏尽可能多的医籍，医籍只占古代藏书家们收藏的一小部分。以清朝为例，清朝是我国私家藏书发展的最高峰，无论是藏书的数量还是藏书的质量，都大大超越前朝，但许多大藏书家对于医籍的收藏也仅仅是多则数百种，少则数十种。如清初大藏书家钱谦益的《绛云楼书目》（《丛书集成初编》第3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著录140多种、常熟毛氏《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丛书集成初编》第3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著录近90种、钱曾《述古堂藏书目》（《丛书集成初编》第3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著录109种。乾嘉四大藏书家中的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黄丕烈撰,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1991.2)著录约30种,晚清四大藏书家中的“南瞿”《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瞿镛撰，北京：中华书局，1990.3)著录37种等等。尽管这些藏书家们收藏的医籍质量较高，多为宋元椠本及抄本，但就其数量而言，远无法与曹炳章所藏同日而语，更何况曹氏的藏书质量同样不弱。

到了近代，随着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学术、科技及出版业的发展，在中国医药学文献的收藏上，除曹炳章以外，也出现了专藏中国医药学文献的收藏家，如同为“宁绍三杰”的裘吉生，其“读有用书楼”所藏医书达3000余种[15]；浙东名医范文虎藏有医书8大箱[16]；南京名医石凌汉藏有医书数十箱[17]；沪上名医陈君诒有家传医籍16箱等等[18]。但这些名医藏书家对中国医药学文献的收藏量与曹炳章仍难以相比。在近代，还出现了如盛宣怀、丁福保、严遨等注重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的藏书家。特别是近代沪上著名藏书家丁福保，不但收集保存了大量中医药古籍，还编辑出版了著名的《丁氏医学丛书》，但由于他们并非专藏中国医药学文献，其所藏中国医药学文献量与曹炳章的专藏无法相提并论。曹炳章是同时代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种类最多的藏书家，他理所当然也是是迄今为止有史料可稽的收藏中国医药学文献种类最多的藏书家。

值得一提的是，民国时期，正是西医东渐，中医屡遭打压的非常之时。一浪接一浪的反对中国传统医学逆流至1928年的“取缔中医案”达到最高峰。曹炳章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四出搜集中国传统医药学典籍，编辑大型医药丛书，撰写中国医药学专著，“其保存民族文化精粹之苦心孤诣令人可敬，其卓识远见，又何其可钦也！”[19]而且曹炳章在藏书过程中，屡遭天灾人祸，面对藏书的毁灭或失散，仍坚忍不拔、矢志不移，其百折不挠的藏书精神正是对千百年来中国私人藏书家藏书精神的最佳诠释！
参考文献
[1][3][5][6][9][10] 张传保等. 现代本县公私藏书纪事. 见：《民国鄞县通志 文献志 艺文》
[2][4][7] 沈季刚等. 中医学家曹炳章事略. 见：《浙江文史集粹.教育科技卷》， P567.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8][13] 季明昌. 介绍为中医药事业奋斗一生的曹炳章先生. 见：绍兴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P221.
绍兴：绍兴县政协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1991
[11][12][14][19] 裘沛然. 重刊订正《中国医学大成》序. 见：中国医学大成（重刊订正本).
上海：上海科学出版社，1993
[15] 郑琴隐，裘诗庭. 裘吉生从医五十六年. 见：《浙江文史集粹.教育科技卷》，p562.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16] 张念祖. 浙东名医范文虎.见：《浙江文史集粹.教育科技卷》，p560.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17][18] 傅旋琮、谢灼华. 中国藏书通史. 宁波：宁波出版社，2001
－－－－－－－－－－－曹公之功徳永存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