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京请愿,第一次见到于右任
民国十八年(1929年),为了反对汪精卫、褚民谊一派人物拟议废止中医药,全国中医药界在上海开会,推我等五人晋京请愿,到南京遍谒政要。其中我们见到于右任先生呈递请愿书,他亲自款接,对我们中医界的抗争精神极表同情,他还说:“我一生都看中医吃中药,在我们陕西,全省只有一间教会办的西医院,一共只有三个西医生,绝大多数老百姓有病都是靠中医治理的。所以,中医对国人的健康保障有很大的贡献,现在西医褚民谊等当政,想把中医消灭,这等于洋教徒想消灭全国和尚、道士一样,那怎么可以呢?”我们听了非常感动。
这次会见于右老,有一种深刻的印象,觉得他充满活力,浩然之气,溢于言表,讲话时声若洪钟,一言一动,沉着而有威力,一望而知是一个公正无私的人。
再次结识髯翁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春季,我在上海行医。是年10月,一天晚上8点钟,我正在家中宴客,沈小姐翩然而来,我太太也出而招待,沈小姐告诉我说,有一个紧要的病人,要我即刻出诊。
我跟着她又到金神父路花园坊,直达她的闺房,进入二楼,看看床上的病人,恰巧已睡着了,她要我略微等一下,我乘机环顾四周,看她房里的陈设,正合“绣房”二字。全部家具,都是阴木嵌上红木做成的,墙上挂着一幅顾绣的孔
雀开屏图,墙角边还挂上很小的镜框,里面配上林森主席亲笔写的“南无阿弥陀佛”6个字,又有一个极精致的琴桌,上面陈设着一棵很大的
珊瑚,那座珊瑚的姿态之美,更为我向所未见。
我再从花格中探望内室,见到床上睡着一个人。那位沈小姐的绣榻,长度不过五尺半,而床上睡的人,又壮又长,两只脚另外搁在一张春凳上,估计睡的那人大约有6尺,我就觉得有点诧异。
再看那睡者伸出的双足,并未穿袜子,足趾比寻常人的足趾有些异样,大趾并不高,几乎和其他四趾平齐,这种足趾,只有常穿芒鞋的和尚,或者常着草鞋的农人,才有这般形态。我就想到太虚法师和我说过,佛足都是五趾相齐的,所谓圆颅方趾,因此,我想到这位睡在床上的人,绝非常人。
正在出神推想时,这时睡者已醒,且有微咳,沈小姐轻轻地把我引进内室,我一看那人,恍然认出这人就是于右任老先生。
我诊脉之后,我告诉右老说:“这个症候,我怀疑是某一种病,要想验一验血,可以更准确地把握病情。”右老接着说:“你是不是疑心我生了
伤寒证?”我唯唯点头,他说:“你的诊断是对的,因为前3天在南京中央医院,他们替我验过血,说我的白血球比数不对,是伤寒证的开始,我一听到伤寒两字,就想到这种病非中医看不可,所以不顾一切,私自由南京坐火车到上海,情愿睡在沈七妹家里,请中医来诊治。”接着补充一句话,说七妹是我师沈淇泉太史公的女公子。
他说完这些话,我再详细追问病历,所说都相吻合,他就对沈小姐说:“这位陈医生,很有道理。”
次日晨6时,又见到了右老。我诊察他的病情,果然觉得是轻松了好多,如是者连续诊治,才把热度退清,每天都是早晚去两次,他的病势也就一天一天地平静下来,直到15天之后,才病退身安,这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十一月间的事情。
煮茶论字博古证今
于右老病愈之后,他对我的印象很好,一天早晨我去探望他,他在书房中等我,他说:“今天大概可以不吃药了吧。”我说:“药是不要吃了,该用一些
西洋参、金
石斛之类的营养品煮水代茶。”
于右老喜欢亲自操作,自己煮茶,我们一面饮茶,一面倾谈,他问我的学历,我一一相告,他就在书桌上拿出一张我写的药方来说:“你的字写得不差,证明你智慧有余。“他说罢这句话后,并不再说下去,我接着说:“我自己知道功力不足。”他笑着说:“对了对了。”他就问我临的是什么碑帖,我说:“真是浅薄得很,初时临张猛龙碑,因为不适于日常应用,后来就专习赵孟頫\帖,所以只能说是粗知写字,谈不上什么功力。”
我再告诉他,学校中练习书法的时间太少了,后来为了抱定宗旨以行医为业,便于处方起见,就改习赵字。他说:“这也是事实,不过将来你要寻消遣的话,写字是最快乐的事。”
我观察于右老写字时的神态,全神贯注,不论写的是大件或小件,总是笔飞墨舞,一气呵成,写罢了一件,又和我谈话。我问他:“在民国二十年(1931年)以前见到右老写的字,都有魏碑的气息,而兼有颜字柳字的风韵,我最是钦佩,我买过中正书局出版的
珂罗版印的《于右任墨宝》,内容有吴昌硕墓志,宋教仁墓志,及诗、联等,这种书体,应该称什么?”他说:“这叫做真书,我写得并不好,民国二十年后,我就改写行书。”我心里正在暗暗地想,行书远不及他所谓“真书”的大气磅礴,但是尚未出自于口,不料于右老又说:“我恨不得把以前写的东西,都收回来重写,而且还要变一个体,改写草书,那么写出来活泼飘逸,更能传神了。”
讲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啊!这一回我的病,幸亏你为我治愈,我非常感激,但是我生平没有钱,年轻时以教书为生,现在仅拿公务员的薪水,所有办公费、机密费一概不受,所得薪水,只够很清苦的家用,到东到西,袋里从不带钱,身上只有一个‘褡裢袋’,别人是放银子的,我的褡裢袋只放两颗图章,参加任何文酒之会,或者有人馈赠文物,我别无长物为报,只好当场挥毫盖上两个印就算了。这一次你为我诊视了很久,我预备写一本怀素体的千字文答谢你。”我毫不谦逊地表示接受。我说:“右老是国家之宝,你能送我一本千字文,是一种殊荣,比送诊费贵重得多。”他听了就仰天大笑,极为得意,我看他笑容和美髯的飘拂,真像一幅“高士隐逸图。”
他说:写字是他终身的嗜好,只有在民国四年(1915年)经济情况最困难时,订过一张鬻字的润例,但当时来求书的人很少,第一个月朋友捧场卖了三十多件,第二个月卖了三五件,第三个月只卖了一件,第四个月起干脆把润格取消了,有人欢喜他的字,即索即写,绝不受人
一文钱,所以要想求他墨宝的人,首先要找到他的踪迹,见到他正在写字时,只要展开白纸,他就一挥而就,十年如一日,分文不取的。他每天写字的时间,都在清晨,大概写一小时至三小时。
于右老对代笔的事,也有一个严厉的规定,就是不许受人一个钱。求书的人,大都知道这种习惯,最多带一些土产送给他。他有一种最喜欢的东西,就是要索书的人带一罐墨汁,但这种墨汁,规定要用人工磨成的,要是市上出售的墨汁,他一看就知道,绝不接纳。
上海富商周湘云逝世之后,他的家人要求他写一个墓志铭,后来送他一笔墨金,他坚决不受,事后改送一副文房四宝,砚台是很大的一个端州砚,墨是古墨,笔是精制的狼毫,纸是两匹乾隆纸,他见了爱不释手,笑而受之。
文/陈存仁 摘《银元时代生活史》
来源: 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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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存仁
◆ 张昌华
陈存仁(1908-1990年),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的名
医,原名陈承沅,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的绸缎商之家,自幼失
怙。他由上海民立中学毕业后人南洋医科大学攻读西医,在校期
间染上伤寒病,由名中医丁甘仁以3帖中药妙手回春。这令陈氏
对中医刮目,感慨之后脱下西装领带,穿上长袍马褂,改弦更张
人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师从丁甘仁学艺。丁先生传道授业解惑,
诲人不倦,尤重医德,其“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一句良
言,让陈存仁享用终生。陈存仁自立门户不久,便脱颖而出,名
满沪上。求诊者既有权倾一方的达官显要、盛极一时的风雅名
流,也有乡野市井的贩夫走卒,一时如过江之鲫。1949年初陈存
仁赴港,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已近一个甲子。近年来,陈氏的杂
著始陆续在大陆面世,他传奇的人生经历,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和关注。
陈存仁之有名,不止于他崇尚医德、至善医术,更兼多项创
举:1928年,他首创国内第一家以普及医学常识为宗旨的大众报
纸《康健报》,风行全国;1935年主编300万言的《中国药学大辞
典》,震撼杏林;1937年东渡日本,搜罗汉医典籍,整理出版
《皇汉医学丛书》,蔚为大观;1964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
独树一帜;1979年在日本出版四巨册《图解汉方医学大事典》,
泽被海外。此外,1929年国民党政府拟“废止中医”,陈氏为抗
议运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全国中医界公推五代表之一,进京请
愿,为维护祖国传统医学的地位和尊严做出了努力。更传奇的
是,陈存仁在悬壶济世生涯中(包括后来至港),凭他得天独厚
的身份,因缘际会结识了一大批民国名流:章太炎、吴稚晖、于
右任、胡适、张学良、秦瘦
鸥、陆小曼、王人美、王丹凤,以及
流氓大亨杜月笙、
狗肉将军张宗昌和特务头子戴笠等等。陈氏行
医时“望、闻、问、切”甚殷,既关心患者病体,又关注病员心
理;既观求医者刻下之“颜”,又察其幕后之“色”。他自幼钟情
文学,勤于笔耕,将数十年亲历或耳闻琐杂,熔“颜”、 “色”
于一炉,形诸文字百万言。他笔下所录某人或许仅一时一事之一
鳞半爪,倒不乏再现名人生活之一斑,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当
然,其真伪和描摹程度可否采信,尚待考证,然毕竟为史家研究
提供了些许佐证或线索,不乏史料价值。
陈存仁笔下所记的人物,珠散在他的杂著中,写得实在生动
有趣,令笔者忍不住拾其牙慧,作一番梳理扒抉,浓缩珠串成这
篇小品,飨我同好诸公。
【章太炎: 并非疯孑, 枉放而己】
陈存仁是章太炎晚年的弟子。他虽执贽章门,但不能与师兄
黄侃、汪东辈并论。套用今人时语,陈不过是入章门“补习班”
而已。陈也自说: “(他)不过指点我先读某书,后读某书,也
时常提出些问题问我,略为讲一下就算了事。”但他立雪程门执
礼甚恭,且贡献良多。先生写字,他研墨抻纸,代收润笔;先生
抽烟,他当跑腿,殷勤周到;先生出行,他任书童,鞍前马后;
平时为先生迎来送往、排忧解难,以事父之殷侍之。
陈入章门,与众不同。他人
慕章名自投门下,陈氏系章主动
收徒。说来有趣,1918年陈存仁
由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为深造
国学,师从姚公鹤先生补习国文。
姚与章太炎旧谊深厚,三五天即
有书札往还。陈存仁充当姚的信
使常出入章寓。章本以为陈是姚
的书童,后闻陈业中医而师从姚
习国学。章本对中医有研究,又
见陈勤奋好学,便说你学国学,
何不拜我为师。陈存仁一昕,喜
出望外,即行三鞠躬,改称老师,
呼汤国梨师母。
国学大师章太炎
章太炎那时生活穷困潦倒,窘到差不多“刷锅以待” 的地
步。章时寓上海南阳桥康悌路的一小巷内,客厅成斜角形,卧室
在楼梯中间阁楼上(亭子间)。衣衫常年不过三四套,无一新物,
蓬首垢面,指甲修长,黑痕斑斑;桌上菜肴之劣,出乎想象之
外,终日与
酱菜为伍;烟是劣质金鼠牌,还吸水烟,地板上留有
数不清烧焦的小洞;家有藏书八千册,却无一书橱,常用者置于
桌上,余堆地下一如杂物。他唯一收入是卖字。由于他曾做过孙
传芳的幕僚,与时人交恶又多,鲜有人往来,门可罗雀。穷到拖
欠2O个月房租,房东下逐客令。汤国梨无奈,写信差陈存仁向法
学家董康(字绶经)求援,带回两张庄票,一张付积欠,另张付
新租房款。后民国元老冯自由趋访,请章太炎写《中华民国政府
成立宣言》和《讨袁世凯檄》两篇历史文献,虽只获润笔墨银
(墨西哥银元,下同)20元,但报章腾载,声名振作,一时求墨
者众。章太炎名士风流口不言钱,汤国梨又不便出面,全得益于
陈存仁出面应酬代劳,家境稍有改观。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章太炎一生为人诟病之一,是与杜月
笙的关系。章、杜之交,亦缘陈存仁搭桥。杜月笙家祠堂落成,
遍求当代名人墨宝。章士钊为杜月笙出点子,开具一长串名单,
第一名即章太炎,但声明他不便代求。杜月笙找到章太炎狱友徐
福生帮忙。徐衔命而去,败兴而归。杜月笙那时与陈存仁已订
交,改请陈做说客,并云先送1000两银票。陈知章老师的清高,
也知老师的清贫,更洞悉师母半推半就的私意。一日乘机向章进
言: “太史公在《史记》上作过一篇《游侠列传》,老师应该对
杜先生的祠堂落成做一篇文章”, “做镇宅之宝”。章太炎听陈对
杜氏的发迹一番介绍后,豪情大发,不拟草稿,即兴挥毫,只花
4O分钟写就《高桥杜氏祠堂记》。陈存仁立马送去,杜月笙即封
一包墨金。陈善解双方人意,体面、自然地让师母汤国梨笑纳。
章家日子始得宽裕起来。
不年,应杭州昭庆寺方丈之邀,章太炎夫妇偕陈存仁赴杭小
住,杭州大小报纸大肆宣扬,章的新知旧雨络绎叩访、求墨。知
客僧生财有道,随机化缘,大发一笔。杭州富绅沈氏慕名,携二
子拜章太炎为师,章见孺子可教,收为门徒。沈贽敬上等金华火
腿、明前龙井、杭缎,还有一包银元。章太炎谢拒,汤国梨干急
又不便声张,又由陈存仁出面“摆平”。各得其所, 皆大欢喜。
杭人跟风而上,纷纷拜章为师,收徒达百人之多。章太炎便在昭
庆寺设帐讲学,讲课时沿袭汉时讲学方式,坐在蒲团上大谈“经
学源流”。后因章连开讲3日,
伤风而罢。
由杭州讲学之举得到启发,回沪后,陈存仁向章太炎建言成
立章氏讲学会,以广传国学。汤国梨亲拟宣言及章程,向社会募
金。不料,张学良出手大方,捐银3000,下野的孙传芳念旧,也
捐2000⋯⋯ 总数竞达2万之巨。汤国梨囊中甚丰,便移居苏州,
在锦帆路购宅定居,正式开办讲学会。沪杭、苏嘉门徒达200余
人,盛极一时。
章太炎当年曾写《谢本师》与老师俞樾决绝,晚年有所醒
悟。那次他到杭州次日,即备香烛、水果,去俞樾旧居曲园凭
吊。谁知曲园已数度易主。章先与守门妇人言语相冲,不得人。
章太炎心诚,以立雪精神,静候几个时辰,始得人内,重睹曲园
老人春在堂遗墨,大发感慨,并在壁上留诗。亦算为文坛留下数
典不忘祖之佳话。
章太炎过世后,陈存仁撰多篇文字追怀,情真意切。世人都
说章太炎是“疯子”,甚而连章本人亦以疯自居。而陈始终以弟
子之诚为师尊、为师讳。他精心考证各种书籍上称“章疯” 的8
种出处,据理力辩,指出说章幼时患
羊角疯(羊吊)之说,可能
是“王揖堂所捏造”。进而从医学角度考证“羊吊” 与“疯”之
不同。认为章的非常言行“不过他壮年时富于革命精神,激烈的
言论,被人家当作疯子是可能的,然而总与羊吊无关。”最后定
论为: “并非疯子,狂放而已。”
【吴稚晖:玩世 泰, 乐观衣着】
抗战前后岁月,陈存仁常到吕班路为廉南湖夫人吴芝瑛(冒
危义葬秋瑾者—— 笔者注)老太太出诊。一日,吴老太太让仆人
阿林带陈存仁到楼上为她的一位同乡亲戚看病。虽只在楼上,中
间却用楼板隔绝,用铁链锁着(如走旁门,还须“对口令”),戒
备森严。陈存仁推门而入,一眼瞥见床上躺着的老者面熟(报上
见过),原是民国元老吴稚晖。
陈存仁扫视吴的居室,用8个字概括: “陈设简陋,四壁萧
条”。一小木板床,一大木板桌,~ 老式自木橱,奇怪的是屋里
码着30多只木箱。吴稚晖对医生向无好感,见陈存仁就不客气地
说: “医生都是牛头马面,阎罗王的帮凶”。声明自己“不吃
药”, “吃错了药,反而会送命”。陈存仁善察心理之道,也不介
谈时, 吴忽觉肚痛,如厕,大
泻。回屋后,陈相机说: “你不
吃药,我也赞成,但你平时吃不
吃水果, 像
山楂、
石榴之类?”
吴答: “只要不是药,我都吃。”
陈存仁便让阿林买了些山楂炭、
石榴皮回来炖水。吴饮后,肚子
居然不痛了。次日,陈回访,吴
稚晖兴奋地说“
腹泻已经给你搅
好了”,还拿出写在红格子账簿
上的日记让陈看。陈见他记的是
昨日腹泻“秽气薰腾,粪花四
溅”的狼狈状,捧腹大笑。另见
写有一首打油诗:
民国元老吴稚晖
半个钟头半截腰,居然遮盖绝绝好。不是亲眼看见
过,不信有此不得了。无锡常言称老小,人到老来就要
小。出屎出尿平常事,还要装出大好老。
当陈存仁提出要抄他这则日记时,吴说可以,但不能偷看其
他的。吴说他身无长物,只有几
百本日记和书籍、
照片,全装在
那30多只木箱里,随身携带。
陈存仁与吴稚晖两人成了忘年交。吴那时深居简出,喜与陈
大摆龙门阵。陈说: “(吴)喜欢高谈阔论,同时也喜欢别人倾
听他的讲话。”陈洞悉其心理,投其所好。一段时日每晚6点到吴
宅聊天,要吹到8点吴才放他走。有时吴还作噱头说“还有一件
妙事告诉你”,陈往往被拖到9点才被放行。陈在与吴的交谈中,
觉得他有表现欲,不免有点“自炫”。言谈中陈熟知吴的喜好和
生活细节。陈说,吴自奉极俭,看不惯他人的奢侈。当年,南京
市市长刘纪文的夫人,花25元买了一双丝袜,他就大表反对。后
由胡汉民在立法院会议上提出弹劾,全国报纸也广为传播。吴稚
晖平常穿着极随便,布履布衫,一袭长袍要穿十年八年。卫生也
不介意,十指指甲藏垢纳污,吃生冷食物也不冲洗,头发两三月
才理一次,多在陋巷剃头摊上完成。饮食简单,爱吃大饼油条豆
腐花,吃相也不雅,爱边走边吃。尤喜晚餐喝粥。居室更不讲
究,抗战时期自不必说;抗战胜利后,在上海曾住广东路满庭芳
贫民窟,与贩夫走卒、码头工人为伍, 日付房钿3个铜元。吴自
说,他一生住的最好居所就是吕班路的房子,非官方供给,每月
自己缴租。吴稚晖有许多积习,便溺不坐马桶,喜欢到野外“拉
野屎”,说一可欣赏自然风光,二可有益庄稼。晚上睡觉爱光腚,
少时就有爬锡山脱得光溜溜的晒太阳的爱好。暑天,喜欢独自在
室内一丝不挂地看书、写字,觉得那样自然舒服。总之,吴给人
一种不拘小节、邋遢滑稽的印象。陈又云:无锡惠山、崇安寺捏
塑的摇头挥扇的老公公,就是以吴稚晖的形象为原型的,百姓很
喜欢。
吴稚晖反对世人打牌和吸
鸦片,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学不会的事很多,就是现在小孩子都会打的麻
将,我竞不曾学得成,因为我未满20岁,就觉得中国有
两件事将为大患,一是鸦片,壮丁变成了废丁;一是麻
将,有用的时间,变成了没用。麻将更毒于鸦片,鸦片
是体面人遮遮掩掩吸的,麻将是大家公开打的,上等人
以为雅事,又有洋人赞赏。就拿赌博的本身来说,番
摊、牌九、轮盘,都要叫警察老爷注意,体面人赌了也
算不名誉的。唯有麻将,无贵无贱,无南无北,无男无
女,无老无少,无富无穷,无中无外,一致的拥护它。
我却愤愤不平,以为如此猖獗,我无力打倒它,至少与
它不合作。
吴那时年事虽高,但心态年轻,喜欢谈性事逗乐。他将吕班
路的书房命名为“寄龄”,曾作《寄龄序》,序文中竞有“虽有佳
丽,未有缱绻” 句。他喜欢写小篆,陈存仁劝他“小篆写得慢,
何不写另一种字体”,吴笑日: “什么叫篆,只是(男女)缠绵
而已。”他居然写出三个不同形状的篆体字“人” (一站立,一
工作,一性交)给陈欣赏。还以“女为悦己者容” 的“容” 为
例,剖析给陈存仁听: “先是一点代表一个头,次是代表肩和拥
抱的两只手, 中间两点是胸前突出的两个东西,再下的是代表两
条腿,中央的一个口子,是代表那个东西。” 说到那个“东西”
时,吴稚晖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还用无锡方言念他写的那首
流传甚广的关于男女房事的俚歌给陈存仁听。
吴稚晖寄居上海,收入全靠卖字。墨金不贵,求者甚众。写
件都由他楼下的寄龄舫裱画店代收,每日多达百件,需花费三四
个小时。他写得快,没有积件,今日送,明日取货,这倒带动裱
画店的生意兴隆。他的润例特别,比别人要多收一成,名为磨墨
费,送给代为研墨的阿林。吴那时访客少,上午写字,下午无
事,便当孩儿王,教裱画工的儿子、楼下卖烘
山芋者的儿子和街
对面缝裙婆的女儿。他为他们买笔墨、书籍,教国文、英文、算
术、写字4课,打发晚年寂寞时光,悦人娱己。
陈存仁认为,吴稚晖之长寿,与他乐观精神有关,认识到心
理卫生的真谛。“以欢乐畅笑为他的养生之本。”吴有句名言:
“笑一笑,少一少;恼一恼,老一老。” 陈觉得吴稚晖是一位“心
理卫生的实践者”。
【于右任: 一支笔扦,绝代风腑】
陈存仁首次拜见于右任是1929年,汪精卫、褚民谊等拟废止
中医。陈作为全国中医界五代表之一,晋京请愿。时为国民政府
常委兼审计院院长的于右任亲接请愿书,并慷慨陈词: “(汪、
教徒想消灭全国和尚、道士一
样,那怎么可以呢?”这一同
情的话令陈存仁铭感五内。
真是缘分,4年后于右任
患伤寒症。他笃信中医,特地
由宁到沪,寓住老师沈淇泉之
女公子沈七妹家。陈存仁应邀
出诊,只花半个月光景便使于
右任病退身安。于右任见陈存
仁钟情书法,话语又投机,闲
暇时两人便煮茶论字,谈魏
碑,论颜字,议柳体,博古证今风雅之至。陈存仁如沐春风,有
缘聆听于右任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于右任为人写字, 向不收
金。他出行在外,身上从不带钱,但有一只褡裢,别人用来放银
子,他放两枚图章,参加文友聚会,或遇友人赠文物,他无长物
为报,只当场挥毫盖上两方印作答。别人送他钱,他倒来气,但
喜欢人送他人工磨好的墨汁,或在照相馆里买一两百张他的照
片,他用来签名送人。上海富商周湘云去世,家人请他写墓志,
送他个大红包,他坚拒,周家后改送一套文房四宝,他欣然笑
纳。于右任还说,他有一个通才之友,是上海名儿医徐小圃。自
打民国十年(1921年)起,他经济上若有困难,一张便条,五十
一百,随到随取。不仅如此,一些贫困的陕西老乡、革命同志、
落魄文人,凭他的便条都可以在徐处获助。陈存仁好奇,问缘何
如此。于右任说:有一年他为一个陕西人写墓志,那人送他一手
卷,他当时糊涂收下。回家展开一看,是文天祥亲笔“慈幼堂”
3字,又有元、明、清数十位名人题跋。此物带到上海后,他转
送给爱收藏的徐小圃。又说他曾画一匹马,送给南京富翁蒋
驴子,只要见他的条子,任何人找蒋,蒋氏也慷慨解囊⋯⋯于右任
对陈存仁的祛病除灾,心存感激,说: “但是我生平没有钱,年
轻时以教书为生,现在我拿公务员的薪水,所有办公费、机密费
一概不受,所得薪水,只够很清苦的家用”。于右任说他预备写
一本怀素体千字文答谢。陈存仁当即表示“这是一种殊荣,比送
诊费贵重得多”。望着于右任一身老布袍、一双老布鞋、一对土
制袜,想他那为人写字一介不取的书生本色,再看他那飘拂的美
髯,陈存仁感叹于右任“真像一幅高士隐逸图”。
1948年3月29日,南京举行国民代表大会选举总统。陈存仁
是中医界的八大代表之一。上海的代表们据于右任资历、贡献,
提议选于为副总统。陈存仁一到南京,便去拜访于右任。当时,
各色有意竞争者拉票成“疯”,李宗仁提供车马服务、孙科包揽
旅馆食宿,类似者不尽其数,各种请柬满天飞。可于右任呢,囊
中羞涩。陈存仁看到于的住所“简陋之极”,但访者川流不息。
于右任“买”人情、拉票的方式很独特。屋内是一张大写字桌,
若有可能(方便的话),送来者一幅“万世开太平”屏条;另有
一张长桌,陈着他的签名照片2000张,每张签有各代表的名字,
分省市区域排列,由代表自由捡取。他“凭一支笔和声望作为竞
选的力量”。直到开始投票前一天,他才发柬给一些代表并作演
说: “我家中没有一分钱,所以没有办法和各位欢叙一次,今天
的东道,实际是老友冯自由等20位等集,我只借酒敬客而已。”
副总统大选结果如何,可想而知。于右任得493票,在第一
轮即被淘汰出局。他的同乡、原最高法院院长焦易堂一语中的:
“他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因为纸弹无论如何是敌不过银弹的。”
为慰藉于右任,陈存仁邀于等友好到马祥兴菜馆小酌。于右
任亲点4个菜:凤尾虾、
西施舌、咸水鸭、
鸭血汤。60年来,这
四道菜一直是马祥兴的招牌菜,与于右任的手迹一同成为马祥兴
菜馆一道亮丽的风景,与他的那首“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
乡”一样,成了绝唱。
1964年于右任去世后,台湾报纸报道说于家无长物,只有三
五套布衫布衣、几双布鞋布袜,不过在银行中还有一只保险箱。
后来治丧委员会推出代表陪同家属打开保险箱,箱内只有一本碑
帖和一纸遗嘱。
为尊者讳、为长者讳,是国人的传统,而陈存仁在追忆于右
任时,讲了一件于氏出入花丛图报知己的往事。
1935年于右任到上海,时改任监察院长已5f。陈存仁与钱
化佛两位老友迎接。于右任提出立即送他到新北门万溢昌旱烟店
找一个陕西同乡朋友。不料,寻访不适。于右任怅然,一问方
知,他是想找那友人通融点钱,回报一妓女。此事说来话长,民
初于右任在上海办报,敌人贿通租界当局要捉拿他。于右任一度
躲在一个名叫荷花的妓女家中,交12元房饭钱,说好只住半个
月。之后一住5个月,无钱再付,那妓女却从不追索,照常供食
宿。于右任见有人常来窥视,怕引杀身之祸,在一半夜间溜走
⋯ ⋯ 刻下旧地重游,于右任念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尚且图报,深
觉惭愧,想报答那妓女。钱化佛、陈存仁便带于右任到四马路、
群玉坊一带寻访,不得。最后陈存仁把大家带到他的老病号、名
妓女惜春家茶叙,惜春为揽生意以代找荷花为借口,纠缠他们两
日,并备文房四宝。于右任豪兴大发,为惜春书一嵌联,落款是
“骚心”。于右任又感叹说: “从前苏曼殊在上海时,在妓院中遇
到一个诗妓,唱和甚多;还有李叔同,遇到一个诗妓叫李苹香,
有好多名作传下来,现在没有这般风雅的妓女了。”谁想,于右
任为惜春写的字被专写娼门消息的《晶报》记者俞逸芬认出,暴
露了身份。俞不顾陈存仁打招呼,把于右任出入花丛的消息与赠
惜春对联一并刊出,说是《于右老花丛寻恩人》。大街小巷,一
时沸沸扬扬。于右任闻之,先是不悦,后来转念一想,既是访
旧,也不必介意,何况这一登报说不定能找到荷花的下落呢。
陈存仁写这段文字时,还特作说明“原本可以不写”,因于
老出入花丛一事已见报章,怕引起读者误会于老“纵情声色”,
他就细说原委,以正视听了。
【杜月笙: 自始至终,支持抗日】
杜月笙(1881— 1951年),上海青帮头目,与
黄金荣、张啸
林并称旧上海滩三大亨。他出入黑道、白道,游刃于商界、政
界。他的混事恶魔行径在坊间流传甚广。而陈存仁的回忆,使我
们看到杜氏的另一面。
陈存仁与杜月笙相交,其传
奇就在因文字结缘。陈是中医,
毛笔字写得漂亮,常为淞沪警备
厅侦缉队长韦某拉去代人写拜杜
月笙帖。杜氏欣赏陈写的帖子,
陈也想“见识见识” 杜, 由韦搭
桥,始得相识。陈存仁的见面礼
很特别,是一本报纸刊登有关杜
氏的文章剪贴簿。杜月笙不识
字,让他念, 陈就把杜与黄金
荣、张啸林在杭州西泠桥畔建武
松墓、捐资建校舍、调解静安寺
寺僧争财产的新闻一一读给杜听。
留心,有任何他的新闻都剪下来,
家的常客。
青帮头目杜月笙
杜月笙十分高兴,说请他以后
补贴上。陈存仁从此变成了杜
陈对杜的第一印象,身材像个弱书生,穿一件熟罗长衫,脚
蹬皮质的中式鞋,其他没有特别之处,有点“英雄见惯也平常”
的味道。陈说杜不识字,只识自己的名字和一至十这10个数字。
又说杜虽不识字,但他明事理。杜月笙幼年失怙,家贫,以摆水
果摊糊口。发迹后却兴办教育,创办的正始中学可招6000个学
生。学生多是穷人家孩子,免费;即对收费者,数目也微。陈存
仁记忆中,学校大礼堂比香港大会堂餐厅还大,上海第一届参政
会就在那儿开的。陈存仁认为,杜氏所受的教育得益于听书,如
《岳飞传》、《水浒传》、《七侠五义》和《三国演义》之类,他
的发迹也是由“
桃园三结义”开始。因此杜月笙对剧艺界中人常
加照顾。有趣的是,国民政府和蒋介石曾授予他少将衔,杜氏十
分兴奋,着军服、戴证章拍了一张大照片,刊在《申报》和《新
闻报》上。数年后,上海滑稽戏出演《小山东到上海》,十分火
爆。程笑亭演剧中浦东的陶巡长,穿一身警服与杜的戎装照相
似,说的一口浦东话,也极像杜月笙口吻,听者无不捧腹。杜的
门生觉得这是影射杜先生, “要去捣乱一下”。杜月笙听后瞪眼
喝止: “大家浦东人,有饭大家吃。”并令人接洽要请程笑亭到
他家演堂会。程一听,吓得面如土色。接洽的人说,杜先生保证
不难为他。程笑亭无奈,只好去演,逗得杜氏笑个不止, “重赏
而散”。杜月笙本穷人出身,暴富后对弱者倒比较关心,尤其是
鳏寡孤独。早年他给故土浦东地区的寡妇每人发一个折子,凭折
可到他的账房领月贴7元(两担米价),凡领折者死了,折子退回
时还赠送100元殓葬费。1931年长江大水,数百万人无家可归。
杜氏自列名单,设宴6席,宴请上海富商募金。当场募集7.5万
元,杜氏捐出2.5万元,凑足10万。当时仁济慈堂主席朱子澜请
杜当董事,杜坚辞不就,只说“有事我都帮忙”。
杜月笙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但对文人很尊重, 自己的名字
亦由“月生” 改为风雅的“月笙” (据说由章太炎改— — 笔者
注)。他礼贤下士,陈存仁初识杜时他家里只有一个账房先生,
后来才有书记,还延揽精通文墨者到门下做秘书, “六君子”之
一杨度即是。章士钊、章太炎等大文人都是他的座上客。
杜月笙的门徒有2000人,势力大。旧上海的群体或个人间发
生摩擦, 只要请杜先生出
面, “闲话一句”,天大的
纠纷也即刻摆平。陈存仁
曾目睹多次。
当年的法租界当局,
对居民处处高压。水电由
法商水电公司专利经营,
苛刻职工,月薪只有8至10
元。1929年,法租界水电
厂工人罢工, 垃圾工也响
应。情急之下,法工董局
派员请杜氏出面调停。杜
有意“摆谱”,不肯。恰一
法邮船抵外滩,搬运工人
上海滩三大亨:
又罢工。船上偏有一外交大员,他也只能用救生艇上岸。外交大
员申斥工董局头目,工董局拜会吴铁城,请吴出面调解。吴担心
调解不成有失身份,派员持名刺去见杜月笙。杜月笙这才打电话
给法租界当局头目,提出的条件是“所有人薪金一律要加一倍”。
经一番讨价还价,敲定加薪75% ,但法商坚持罢工期间工人的工
资不发。杜月笙当即拍板同意了。然后杜月笙具柬宴请水电、垃
圾、码头三行业罢工领袖,宣布谈判结果。并慷慨解囊,说罢工
期间工人工资法商不给,就由他包了。当大家对他表示感激时,
杜月笙说: “我祝贺你们的胜利,也是中国人的胜利。”一连数
月的工潮就此结束。 “从此杜先生的威望,震撼全沪。”
国民政府成立伊始,财政部长宋子文发行二五库券。上海工
商界所认数目,杜氏第一,占总认销数四分之一。宋子文本对杜
月笙不屑,没想到他气魄如此之大,遂登门向杜致谢。鉴于当时
国民政府收不到租界内洋人的香烟税,宋子文请人传话,希望杜
先生帮忙。杜月笙也爽气: “我是中国人,应该出力。”
数月后,一家外商
烟草公司在浦东设厂经营,有8000工人。
这家公司根本不把国民政府放在眼里, 自筑高墙, “自办警卫,
自设水电,不纳地税,不缴差饷”。国民政府莫可奈何。忽一日,
8O00工人宣布罢工,厂方态度也极强硬,关门不理,心想工人生
活无着, 自然会很快复工的。果然,熬了一个月,工人顶不住
了,绅商们请杜出面调解。杜月笙觉得时机还不到,同时要求厂
方除对工人加薪外,还要厂工会打电报呈请财政部,要求“洋商
香烟出租界一步,一定要纳税”。杜又通过关系要财政部下令车、
船停运不完税的洋烟。外商没想到这事跟政治搅在一起,把事情
弄大了,急了,公司董事会推选华董请杜月笙调停。杜说: “工
潮的事容易解决,如外国人不答应纳税,工潮就永远弄不好。”
洋商既内忧工人罢工,又外患全国禁销,在僵持一个月后, “不
得不完全答应了两项条件”。杜月笙侠义之举“当然为世人折服,
于是声名
鹊起,名震全国”。
更值得一说的是,杜月笙“自始至终,支持抗战”。
抗战英雄马占山将军,在山海关打了一场硬战,消息传到上
海,全民沸腾。杜月笙立马汇lO万元给马犒赏将士。杜有个学生
叫孙桐岗,在空战中立功,杜拟赠他lO万元。而孙不取,建议捐
给国家。杜后来个人捐2架飞机给国家(即月华号、月辉号),开
民国个人献机的先河。
一• 二八炮响,杜氏领导上海工商机关组织抗敌后援会,支
持抗战。当时十九路军供给不足,他连夜召集会议,关照电台广
播,动员市民捐献。杜辟出他的福熙路l8l号大厦,聚集物资,
转送前线。他又与其他名流,到十九路军后方慰问将士。当得知
部队缺少通讯器材时,杜拍胸脯说保证明日办到。可一打听,市
场无售,他当晚把自己中汇银行电话总机拆掉,并分电l0人捐电
话机和电话线。受他的影响,德商银行买办杨志云想到自己仓库
中有器材,也捐了。杜月笙还捐了一部装甲车送往前线。另据其
他史料,他还曾通过潘汉年向八路军无偿援助1000只荷兰进口的
防毒面具;同时令他的门生不得妨碍共产党的救国运动,还掩护
过周恩来的堂弟。
八•一三事件后,市面暂复平静,中日之间稍有往来。日方
派出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游说杜月笙,要他组建中国建设银
公司,资本30万元,愿以51%的股份赠与杜氏。杜月笙拒绝。日
人绞尽脑汁,劝其应允,又派日驻沪商会会长船井辰一郎保证
“只谈生意,不谈政治”,杜氏不为所动。
早在八•一三战前, 日本松井大将及土肥原贤二,就前往杜
宅拜谒,杜氏托病不见。日人对杜恨之入骨。而另一流氓大亨张
啸林后来做了汉奸,在民族气节上杜与张有云泥之别。
杜月笙1949年5月赴港,1951年病逝于香港。
【张案昌:】
陈存仁结识狗肉将军张宗昌,那才真叫秀才遇到兵。
1926年,陈存仁行医还没有自立门户,随侍丁甘仁之子丁仲
英先生开药方。某日出诊到藏书名家陶兰泉家。陈的药方尚未开
毕, “张大帅” 张宗昌破门而入,他是陶的故旧。张宗昌的顾问
叫木村,对陈存仁的字很欣赏,张宗昌与陶兰泉谈完事后,木村
向张宗昌推荐陈,夸陈存仁有学问,是个人才。陶兰泉打趣地
说: “他不但文字渊博,而且还陪朱文斗的儿子去嫖堂子,很见
过世面。”张宗昌一听嫖堂子,兴趣陡来,便说: “小弟弟,我
们一起去嫖堂子。” 主人陶兰泉说不必,他今天尽地主之谊,把
名妓叫到家中陪席。席间张宗昌把最风流的清水花老六拉在身
边,三杯下肚,放浪形骸。席终,张宗昌让随从给每个妓女发一
印花纹的小铜片作纪念。有的妓女不在意,随手扔了,殊不知那
铜片到上海三马路山东官银局可兑20块银元。席终,陈存仁想
狗肉将军张宗昌
溜,哪料张宗昌坚持要他去嫖
堂子。陈不愿,陶示以颜色,
陈只得陪同去群玉坊打茶围、
推牌九,混到半夜。
次日,陶兰泉邀请张宗昌
到清水花老六家去玩。嘱丁、
陈也去, 丁先生说“免了吧,
免了吧!” 张宗昌眼一瞪:
“俺不答应的!” 他们只好同
去。晚上到群玉坊清水花老六
家时,遇到史良才、方椒伯等
一批绅士,还有毕庶澄等两个
军人。张宗昌一到,毕庶澄忙
起立敬礼。张宗昌一瞥眼:
“咱们嫖堂子,敬什么礼!” 张
宗昌召了4个妓女,喝酒、唱
歌、说粗话。一个最漂亮的妓女是富春楼老六,言行中看出她喜
欢容貌俊秀的毕庶澄,张宗昌吃醋,叫嚷: “你这个小娘们喜欢
小白脸!”不久,张宗昌以“私通南军”为名在济南将毕庶澄枪
毙了。富春楼老六在上海听说后大为悲恸,竟到山东寻访毕庶澄
的尸体为他安葬。当时北方报纸将此事哄炒一时,南方的报纸也
纷纷转载。
张宗昌的贪财好色有名,上海竟有一粤籍女明星杨耐梅大
胆,愿意北上献身,公然索价1万银元。最后以数千元成交。
张宗昌盘踞山东3年,巧立名目收税,刮尽民脂民膏。吃喝
嫖赌,无恶不作,人称狗肉将军。但他一生也做了一件好事,即
刊印《开成十二经》。
张宗昌当山东省长后,第一件事开办
山东大学,聘王寿彭
(清末状元)出任校长。开学典礼时,张还郑重其事穿长袍马褂
向王状元叩拜,尊为老师。王寿彭当下向张进言: “人生于世,
立德、立功、立行为三不朽,你的名望已经足够,我还要你留名
后世。。唯一办法,就是刻书,而且不刻则已,要刻就要刻大部头
书。”张宗昌倒也欣然纳谏,于是有了《开成十二经》传世。据
陈存仁说,卷首有王寿彭为张氏作的序言,由王写了字样(一说
杨度— — 笔者注),再让张宗昌抓支毛笔在薄纸上描绘出来。书
扉页上印有“陆军上将勋义威上将军之印” 的印信。书影后有
“岁次丙寅百百忍堂刊”8个篆字。
《开成十二经》全书74册,14大函,刊印于1926年。据说此
书目前世存不到10部,全香港仅有1部,存于香港中文大学。鉴
此,陈存仁说: “张宗昌虽有万恶,亦曾经做过这样一件善事,
虽然这件善事,是受了陶兰泉和王寿彭的影响,但他一介武夫而
能从善如流,也可以算得难能可贵了!”
陈存仁的杂著中,还写了胡适在1948年国民大会担任临时主
席时的“逞能”、银行家陈光甫的创举和长寿的秘诀、船王董浩
云为人处事的风范、秦瘦鸥文坛发迹的始末、特务头子戴笠化名
请陈出诊的佚闻,以及陆小曼、王丹凤等名流的逸事。凡此种种
足可谓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社会百态的缩影。
[作者系安徽无为人, 江苏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辑, 江苏省作家
协会理事,著有《书香人和》、 《走近大家》、 《青瓷碎片》和
《曾经风雅》等]
氏固I目事}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