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复业师朱文锋教授
敬复业师朱文锋教授
尊敬的朱文锋老师:您好!
衷心感谢您赐予学生以同志般的至诚。您变得更令人可亲可敬。“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常拿它作为口头禅嘱咐病友。多年来我在临床摸索得一良方,其苦难咽,但其效如神,颇受病家欢迎。今天,我则以“忠言逆耳利于行”要求自己仔细琢磨您给我的批评建议。
1、关于文章的观点问题
拙著的基本观点非我首倡,而是一,任应秋首提“中医学必须按照自身固有的规律发展”;二,李约瑟首提“中西医学在哲学上的统一是极端困难的”。我不过是在深入阐释和宣传他们的观点。在学生看来,任李所提不是“基本上”可以接受,而是“根本上”非接受不可。这是我们师生之间的差距或分歧所在。由此衍生出对文章写法上的分歧(弃取)。
2、驳论与正面申述
您信中提出“正面申述失误之处”,其意是避开争端,或避开对西医的评议。一、触及中西医学关系问题而将矛盾的一方撇开,这在实际上不应该也不可能作到;二、若指从正面阐述中医科学性与独立性,以临床实效为佐证,那么,学生能从自己临床提供的东西远远不够——人贵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欲求上进的学生乃至学者,我牢记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掩盖自己学识上的不足;而中医前辈在文献中的记述已经数不胜数,但却无济于事,至多被人们认定为“中药有实效”而“中医理论不科学”。“中医科学化”正是从这一命题出发。
从“致钱公开信”开始,学生即收到不少同人这一类的批评。“成都会议”论文被扣,内部透露的意见即“观点可取,精神可敬,但形式不当,火药味太浓。若公开发表,可能引起中医界持不同意见者强烈反映”。然而当权者却能容忍一个最不该容忍的现象,即一个中医外行封杀中医理论的“战略设想”,已经“引起中医界持不同意见者强烈反应”。他们不但不顶不拒,反而趋炎附势,纵恶行凶,欺压良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外行可以参加中医专业学术会议并且捧为“权威”任其大放厥词,我作为中医却不允许讲一句真话、公道话。结果扣压的实际效果是“无反应”——天下太平。
然而中医学很不太平!中医理论界已经习惯于被宰割而变得极度麻木——1987年国家自然科学研究基金委员会立案资助的约50个科研项目有49个是在不同程度上肢解或曲解中医基础理论。这些项目,或有害无益,或有名无实,或有花无果。上海何裕民氏在《医学与哲学》公然宣称“要彻底革中医理论的命”,竟无人伸张正义。您应该已经看到。这已经大大超出“批判”、“谩骂”的范畴,而是举起了屠刀!中医理论被说得一无是处。在基层,院长逼迫我说“你们中医必须以西医检验为标准。”而理由则是“离休老干病人的医药费不受限制(国家财政拨款)。你(作为医院任命的老干保健医师)必须多开检验为医院创效益”!就这一句话,使“院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变成了“院霸”。
为了生存,中医必须奋起抗争。
光明中药函大曾经聘我去上了24节课。我结合临床谈学习中医的经验和感受。中医基础理论我当然不可能讲得象您那样好。但是下课后,就象当年我和同学们围恋着您求您示范摸脉一样,函大的学友们也围着我说,听你上课我们越听越起劲。某老师讲得我们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点信心都没有了。我问:他是怎么讲的?学友告我:老师说“中药四气五味升降浮沉这一套,终究要被西药药理所代替。不过你们现在学这些,还可以应付一下考试”。真是东扯西拉,狗屁不通。简直误人子弟!
同是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对待专业的认识上如此水火难容。您作为中医教育家,难道不应该引以深思?
驳论,是逻辑说理的重要方式之一,在特定场合——例如中医遭到围攻与非难,简直是必须的。设想,当年诸葛亮出使东吴,如果不敢针锋相对,“舌战群儒”,他能正面申述自己的主张,完成“联孙抗曹”的神圣使命吗?不但不能,他连立足之处也没有!
“战略”是20世纪80年代一部“舌战群儒”新篇。凡不甘沉沦的中医——无论老幼无不拍手称快。李聪甫、刘炳凡、曾绍裘、谭克陶、蒋天佑、史常永、李致重、程东旗、江东进……,专家名宿、学者后生皆然。文中驳论点、驳论证、驳论据、驳推论,一应俱全,欲创“驳论典范”。您说我“一概顶触”,学生大呼冤枉!我只顶了该顶的人与事,其中还有在某一方面该顶而在另一方面不该顶的同志(甚至老前辈,包括崔部长)。
3、毛泽东是人不是神。他和您、和我一样,都有七情六欲,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他的医学发展观必须彻底否定。其“建立中国新医药学”的主张实际上已经被历史和实践所否定。中医药学不否定他,就要被他所否定。他不懂医学。他亲手制订的“中西医结合”方针注定要把中医搞死,把中医学院搞垮。您如果不想变节或改行的话,您迟早也会“蹲牛棚”,当“牛鬼蛇神”。我则会成“新右派”、“反党分子”、“医学反革命”,永世不得翻身。
在对待毛泽东的历史评价上,我们师生之间存在根本分歧。
4、您建议我学点辩证法。这是非常之对的。搞战略研究须臾离不开辩证法。“精确定量”属机械唯物论范畴,思维方法上即是简单化、绝对化。孤立、静止、片面,是形而上学;和联系、运动、变化正相悖反,不是辩证法。折中主义更不是辩证法。不放弃这种观念,无法接受辩证法,也无法接受中医学。
常存库文我早已拜读过。我和他立场观点截然不同。他是在悲叹“中医特色”难以创新,我是在痛惜中医特色惨遭蹂躏。要学生向他看齐,过于勉为其难。拙作宁肯孤芳自赏,自我陶醉,也不愿违心取悦于人寻求发表。
恕我再次冒犯顶撞。我爱真理,也爱业师您。否则不会发心费力一而再冒犯师道尊严。
顺颂
政、教双安!
不才弟子何足道 敬上
1990年5月1日劳动节
附注:因担心此回复给业师带来不悦,并严重影响其“政、教”双安,故扣下未发。仅遵师嘱将所索文稿“中西医学融合难——建国以来中医理论研究的严重失误及其经验教训”反复斟订后呈上。
湖南中医学院建院30周年论文专辑未见(敢)刊发。该文后来承朱佑武副总编青睐,全文公开发表在《湖南中医杂志》1992年第2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