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费振钟
记得几年前,与一位朋友闲谈,他问我,为什么民间俗语说“冬吃
萝卜夏吃
姜”?我作了解释,但我当时只是说寒暑节气不同,人总要选些与节气不冒犯的食物,才有利于身体健康。这话当然不能算错,不过没有说到点子上,有一点绕开去的滑头。现在想来,当时讲不清楚也是有原因的。
我们家乡,老一辈人都这样说。完整而合辙的说法是:“冬吃萝卜夏吃姜,赛如医生开药方” 。可知选择在冬天里吃萝卜和夏天里吃姜,能够起到一点医疗保健的作用。但究竟为什么,倒也不曾听到准确的解释,老一辈人是从更老一辈人那儿传下来的,总归是出于一种生活经验的积累吧,这类经验经过无数时间成为民间的经典语言后,再去解释它往往会言不及义。而且现在早过了按照民间法则生活的时代,今天谁还会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之类的话,所以听到有人这样问我,除了引起对日渐陌生的乡村生活的一丝回忆外,恐怕也实在难回答“为什么”这类出自老百姓生活经验的问题。
自然,今天的日常饮食,萝卜还是要吃到的,姜大约已经完全退居到调味品的地位,与孔子当年“不撤姜食”不可同日而语了。但无论怎样,萝卜与姜曾经在中国普通人的生活中占着一份重要位置。说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不单单因它们是中国人吃得最多的菜蔬,还因为它们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有资格代表人们的日
常思想,代表普通人对于生活的主动看护和自然的“卫生”观念。我有时想,中国人对于食物的需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这样自觉的生命态度的呢?换句话说,中国的医药家们把食物纳入医药范围内,并且给予它最详尽的养生学解释,到底包含了怎样的生命哲学观点和人道内容?这些想法,其实是多余的,不必回答的。我在读有关瓜果菜蔬谷物等的药物学知识时,往往觉得特别亲切有味,古人不但教会我们怎样果腹,而且还教会了我们怎样理解生命与日常之物的种种微妙的关联。所有那些看起来相当枯燥的知识辞条,由于反映着古人自然而朴质的生命态度,因而变得分外让人感动。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说说萝卜和姜。萝卜最古时叫
芦萉,后来转叫
莱菔、芦菔,俗称萝葡,现简化为萝卜。《本草纲目》中,萝卜列在
生姜前,同属菜中的荤辛类。这想必不是李时珍的安排,从很远的时代开始,萝卜与生姜,一定是前后伯仲,说到萝卜,就要讲到生姜,它们是一对离不开的老兄弟。对萝卜与生姜,李时珍各有一段“发明”,我没有见到谈论萝卜、生姜的文字比李氏还要博识赅备的,忍不住要照抄一通他的话:
莱菔功同
芜菁,然力猛更出其右……烧熟入药,尤能制面毒。昔有婆罗门僧东来,见有麦面者,惊云,此大热,何以食之?又见食中有芦菔,乃云,赖有此以解其性。自此相传,食面必啖芦菔。(用莱菔)捣烂制面,作馎托,食之最佳。饱食亦不
发热。酥煎食之下气。凡人饮食过度,生嚼咽之便消。按杨亿《谈苑》云,江东居民言,种芋三十亩,计省米三十斛,种萝卜三十亩,计益米三十斛,则知萝卜果能消食也。服
地黄、
何首乌人,食莱菔,则令人髭发白,世皆以为此物味辛下气速也,然生姜、
芥子更辛,何止能散而已,盖莱菔辛而又甘,故能散缓而又下气速也。所以散气用生姜,下气用莱服……又按张杲《医说》云,饶民李七,病
鼻衄甚危,医以萝卜自然汁和无灰酒饮之,即止。盖血随气运,气滞故血妄行,萝卜下气而酒导之,故也。又云,有人好食
豆腐中毒,医治不效,忽见卖豆腐人,言其妻误以萝卜汤入锅中,遂致不成,其人心悟,乃以萝卜汤饮之而廖。物理之妙如此。又《延寿书》载,李师逃难入石窟中,贼以烟熏之垂死,摸得萝卜菜一束嚼汁咽下,苏。此法备急,不可不知。
姜辛而不荤,去邪辟恶,生啖熟食,醋
酱糟盐蜜煎调和,无不宜之。可蔬可和可果可药,其利博矣。凡早行山行,宜含一块,不犯雾露清湿之气,及山岚不正之邪。案《方广心法附余》云,人中风
中暑中气中毒中恶干
霍乱一切卒暴之病,用姜汁与童尿服,立可解散。盖姜能开痰下气,童尿降火也。(苏)颂曰,崔元亮《集验方》载,敕赐姜茶治痢方,以生姜切细和好茶一两碗,任意呷之,便瘥。若是热痢,留姜皮,冷痢去皮,大妙。杨士嬴曰,姜能助阳,茶能助阴,二物皆消散恶气,调和阴阳,且解湿热及酒食暑气之毒,不问赤白通宜用之。苏东坡治文潞公,有效。
抄下上面两节文字,除了帮我们增广见闻外,还有一个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必花多少力气即能科学地回答开始提出的问题。大抵古人冬天粮食吃得多,谷气浊重,特别是北方人,天寒地冻不出门,坐在炕头上只是吃,而且吃的又是馎饦等一类面食,更容易伤身体,所以要借萝卜消食下气;夏天炎热,暑气湿重,脾胃不开,而南方人似乎又常常要被恶气、毒气侵害,生姜有发散的作用,所以“生啖熟食”,尤其为南方人所爱好。
萝卜和生姜,南北处处都可以生长。生姜旧时以南方荆州、扬州种植最多,环境所需,自不必说;而萝卜以大著称的出产地明代有江南的安洲、洪州、信阳,近代人多不知晓,只有南京,人常称大萝卜,历久不改口。大约南京人爱之,种之,食之,大萝卜已与南京人的脾性永久连在一起了。
-----------生姜的作用就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