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则能润身
――儒家养心学说中的健康心理学思想
摘要:本文从儒家相关文献出发,整理分析儒家养心的独特思想和方法,从正确对待欲望,健康人格塑造,养心方法等方面进行了阐述。
源远流长的儒家学说蕴藏着丰富的心身调摄的内容,其“修身养性”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认为就是中医学中的养生。儒家的养性亦可称做养心即心的境界的提高,有利于身体健康,已被历代实践所证实。因为儒家经典浩如烟海,不能尽阅,本文试从儒家相关文献出发,整理、分析儒家养心的独特思想和方法,寻找出它们的合理内核,以冀对现代人维护心身健康有所帮助。
正确对待欲望
世人常常因为宋朝理学家“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认为儒家思想不近人理,其实不然。“男女饮食,人之大欲”(《礼记·礼运》),儒家承认饮食男女是人的基本欲望。孔子一再要求弟子学习《诗经》,他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人如果不学《周南》、《召南》,就像面对墙壁站着那样寸步难行!《周南》、《召南》是《诗经·国风》中的第一、第二部分,《关睢》是《周南》第一篇,是一首优美的情歌,它描写青年男子对妙龄少女的爱慕和相思,可见孔子不回避男女情爱的正当性。孟子也承认人应该有正常的欲望,他说:“好色,人之所欲”,“富,人之所欲”,“贵,人之所欲”(《孟子·万章上》)。荀子认为人不分贵贱,皆“饥而欲食,寒而欲衣,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荀子·荣辱》)“故虽为守门,欲不可去;虽为天子,欲不可尽”(《荀子·正名》),无论欲念恶劣与否,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宋朝张载同样认为,“饮食男女皆性也,是乌可灭”(《正蒙·乾称篇下》),人欲是不能灭的!
那么,如何对待欲望呢?
欲望是与生俱来,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但如果放纵自己的欲望,就会完全被外物迷失本性,与动物无异。“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yin作乱之事。……此大乱之道也。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礼记·乐记》)所以儒家要求人们克服物质与精神上的过度欲求。
“《关睢》乐而不yin,哀而不伤。”(《论语·八佾》)孔子主张男女之爱是快乐的,但不应放荡;相思之情是忧愁的,但不必悲伤。
孟子提出“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下》)的重要命题,认为只有减少欲望,才能保存道德本心,多欲则必然会丧失仁义礼智等道德意识。养心首先在于克制人对声色、财富和名位的欲望与追求。
荀子认为人的种种欲念是天生的,“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则欲虽寡,奚止于乱?故理乱在于心之所可,亡于情之所欲。……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欲虽不可去,
求可节也。”(《荀子·正名》)认为不必去欲或寡欲,而以心来调节欲念或节欲。欲念虽不能尽除,但可以节制。节欲的目的正是为了更好地满足欲望。
“枨也欲,焉得刚?”(《论语·公冶长》)人的欲望太多,怎么能刚强?因此,孔子提出三戒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不同年龄段人的欲望不同,节欲(心理调节)的要求当然也有侧重。
节欲就要“养心”,“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荀子·解蔽》)心为身体形神的一切活动的主宰,与物质之气有密切的关系,“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荀子·王制》),“治气”方能“养心”,“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弃,则之以灾祸;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荀子·修身》)以虚静专一的内守功夫来调节人心的各种偏向,又称之为以诚养心,“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他事矣。”(《荀子·不苟》)正如《礼记》提出的“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礼记·大学》)所谓正心,即心要端正,诚意谓勿自欺。强调内心的道德自律,限制情感等心理活动的变化,也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说的塑造健康人格。
健康人格塑造
儒家追求完善个人的道德人格,努力达到“从心所欲不矩”的境界。孔子提出君子应该具有“君子坦荡荡”(《论语·述而第七·三十七》),“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论语·学而第一·十六》),“君子泰而不骄”(《论语·子路第十三·二十六》),“君子耻气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第十四·二十七》),“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十九》),“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孟子·公孙丑下》),“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十五》)等品质,也就是现代心理学称之的理想人格,如何培养,孔子的
论著中没有谈及。二程对这一问题有自己独特的看法,提出了气象的概念,程颐说:“今观儒者自有一般气象,武臣自有一般气象,贵戚自有一般气象,不成生来如此?只是习也。”(《二程遗书·卷第十八·伊川先生语四》)气象就是人内心的修养形于言表,使接触到它的人感受一种独特的气氛。“儒者”、“武臣”、贵戚”的气象各不相同,都带有自己的身世、职业的特征。这种气象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长期“积习”诸方面的熏陶所致。
“习”指习性、社会本性,是学习得来的后天因素,程颐强调在气象的生成中“习”是相当重要的,“习到言语自然缓时,便是气质变也。学至气质变,方是有功。人只是一个习。”(《二程遗书·卷第十八·伊川先生语四》)“积习既久,能变得气质,则愚必明,柔必刚。”(《二程遗书·卷第十八·伊川先生语四》)这种“积习”长期坚持,到了一定阶段,昏愚柔弱的气质之性可变得清明刚强。“吾受气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定,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于盛年无损矣。”(《二程遗书·卷第二十二·伊川先生语八上》)程颐认为即使像他这样禀气甚薄的人,只要“非礼勿视、听、言、动”(《二程遗书·卷第六·二先生语六》),坚持一定的修养,通过后天艰苦磨练,日积月累同样可以改变自己的气质,塑造良好的人格。
二程认为改变气质的方法因人而异,难求一致,但一定要针对自己的特点进行。“人有实无学而气盖人者,其气有刚柔也。故强猛者当抑之,畏缩者当充养之。古人佩韦弦之戒,正为此耳。然刚者易抑,如子路,初虽圣人亦被他陵,后来既知学,便却移其刚来克己甚易。畏缩者气本柔,须索勉强也。”(《二程遗书·卷第十八·伊川先生语四》)对于柔弱的人来说,要注意使自己的气质向刚强转化,性情急躁的要向缓静转化,过于倔强的要把自己培养得温顺一些……总之,二程主张因人制宜,采用各种适宜的方法来改变自己的偏驳气质,已具有行为矫正的含义,对于今天心理调摄具有借鉴意义。
养心的方法
儒家强调通过修养使人的内心达到安宁与平静的境界。孟子提出了求心、养心和尽心循序渐进的一套理论。首先“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止》)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就是把丧失的善心找回来而已。找回以后,再加修养,“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下》)修养心性的方法最好是减少物欲。因为人的欲望不过分,善性纵有所失,也不会多;而人欲太多,善性纵有所存,也是极少的了。修养不断,才能扩充。“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扩充善心,也就懂得了人性。懂得了人性,也就知道了天命。这样,就达到了孟了追求的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孟子·尽心上》)孟子认为要达到这一境界是不必外求的,只要“求在我者”就够了,因为所探求的对象就在我的心中。
孟子的理论较笼统,现代人难于操作。宋朝时二程的养心术则较易理解。程颢认为养心并不是使人的内心完全停止活动,也不是使内心仅仅集中于自我意识上,更不是对外物不作任何反应。“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与其非外而事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二程集·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人接触事物,当然有情感,但情感应完全顺应事物的自然状态。程颢认为,外物的影响和干扰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也没有必要避免。圣人的“无情”并不是毫无人性,只是没有从个人利害出发,他的情感顺应于事物的来去,这样,一切由于个人利害得失而产生的失望、不安、烦恼、苦闷、怨恨等不良心境都可以免除了。人的养心正是在与外物的接触中顺应万物而隐没了自身,这是一种“内外两忘”的极高境界,如果强行地要在内心中驱除外物的影响,那不仅不合修养之道,而且妄念也会“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反而使自己的内心狂乱不已,心猿意马,哪里还能保持内心的安宁和静穆呢?
要达到“内外两忘”的境界,程颐认为必须心中有主,有主则实。“吕与叔尝言:患思虑多,不能驱除。曰:……如虚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实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来。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二程遗书·卷第一》)这段话阐述了外物未来时自己内在意识的控制问题,如果心中无主,就像一个空的器皿,思虑杂念就会像水一样涌入这无主的意识之中。如果心中有主,则会像器皿中已经盛满了水,再把它放在水中,其他的水也就无法进入,杂念自然就不会产生了。
如何才能心中有主呢?程颐认为心中有主并不是强制心去反复念一个什么“中”字,也不是强制心寄寓在某一特定的形象上。因为这样做,好像心中有主,但却都极不自然,只要内心保持“敬畏”的状态,思虑的纷扰就可以自然排除。他极力推崇“敬”,要求人在外在的容貌举止与内在的思虑情感两方面同时约束自己。不仅要克制内心的种种欲望,同时也要注意约束自己的外在举止和形象,衣冠要端正,表情要恭敬,视听举止要符合规范(礼),要时时刻刻从容貌举止上检查自己。这看起来似乎是外在修养的问题,而实际上,经过这样长久的修养而形成习惯,就会在内心里使邪念私意逐步减少,有了这样的外在的严格要求,就会自然使内心得到修养。
程颢与程颐不同,他认为“诚敬”如果只强调敬畏严肃,难免失于拘谨,不能达到自由活泼的精神境界。所以,应该强调“诚”所包涵的本质内容,以“诚敬”作为人内心中的一种修养,不必处处都用力去设防,在用“敬”之时,应该“勿忘勿助”,不要过分用力把持。修养要与自然相结合,主张在修养过程中应该放开,在“外物”之来的情况下调整对于外物的反应。理想的境界应该是敬乐合一的,任何对敬的过分强调都会伤害心境的自然和安详,达不到“内外两忘”的境界。
朱熹认为精神状态可影响身体的健康,其《大学章句注》阐释“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时说:“胖,安舒也。言富则能润屋矣,德则能润身矣,故心无愧作,则广大宽平,而体常舒泰,德之润身者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心态的平和,胸怀的宽阔,十分有利于身体健康,所以“人常须收敛个身心,使精神常在这里。似担百十斤担相似,须硬着筋骨担。”“若行时,心便只在行上;坐时,心便只在坐上。”(《朱子语类·卷十二》)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胡思乱想,放荡不羁,造成对身心健康的损害。《朱子语类·卷五》载:“问:‘先生尝言,心不是这一块。某窃谓,满体皆心也,此特其枢纽耳。’曰:‘不然,此非心也,乃心之神明升降之舍。人有病心者,乃其舍不宁也。凡五脏皆然。心岂无运用,须常在躯壳之内。譬如此建阳知县,须常在衙里,始管得这一县也。’某曰:‘然则程子言‘心要在腔子里’,谓当在舍之内,而不当在舍之外耶?’曰:‘不必如此。若言心不可在脚上,又不可在手上,只得在这些子上也。’”心作为人的神明发生和寄托之处,必须安居其位,而患有“心疾”则会出现精神错乱的种种症状,因而不能维护正常的生理机能,致使脏腑功能失调,精神委靡不振,这就是二程“心要在腔子里”的真实涵意。因此朱熹十分重视保养精神,说:“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便害事。”(《朱子语类·卷十二》)这些论述包含有现代心理卫生的一些内容。
“主敬涵养”,朱熹主张养心要从根本做起,要在无所思虑和情感尚未发生时就开始涵养,而不是等到思虑情感已发之后才去修养。这里“敬”是关键。世人常常精神颓废,放纵声色,虚度光阴,就是因为他们内心中缺乏一种对生活、对自己生命的敬畏之心。敬畏并不是人们对某个具体事物的恐惧,而是指内心对于一个以理为本体的运作着的神圣世界的敬畏,是一种对生命的内心执着。所以“主敬”就是要求人们在情感思虑未发时就注意涵养自己的精神境界,时刻保持一种收敛、谨畏和警觉的状态,使内心清明洞察而不昏乱,达到一种觉醒下的特殊宁静状态。只有在这种极高的精神修养前提下,人才能真正地洞察事理。
二程对调节心理偏差也颇有研究,有人患思虑纷乱、达旦不寐,以为不断念“中”字可治
失眠,二程认为却不如与他一串数珠,“殊不知中之无益于治心,不如数珠之愈也。夜以安身,睡则合眼,不知苦苦思量个甚,只是不与心为主,三更常有人唤醒也。”(《二程遗书·卷第二上》)以数珠来转移患者焦虑的心理状态,这样便可较快入睡。同时强调夜晚不可过度用脑,应按时作息,保养精神。应该说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二程还探讨了恐惧心理产生的原因,《二程遗书·卷十八》载:“或问:‘独处一室,或行暗中,多有惊惧,何也?’曰:‘只是烛理不明。若能烛理,则知所惧者妄,又何惧焉?有人虽如此,然不免惧心者,只是气不充。须是涵养久,则气充,自然物动不得。然有惧心,亦是敬不足。’”二程认为恐惧心理的出现是因为不明白事物的道理,如果洞明了事理,则不会害怕那些虚妄之物。并认为这与个人的气禀、涵养等身心状况相关。他们提出了“明理可以治惧”(《二程遗书·卷第一》)的方法,并举例说:“目畏尖物,此事不得放过,便与克下。室中率置尖物,须以理胜它,尖必不刺人也,何畏之有!”(《二程遗书·卷第二下》)说明二程在当时已能通过改变患者的认知来治疗
恐怖症。
儒家养心学说博大精深,以上仅试用健康心理学对其作浅显的分析,对提高个人工作的科学性,密切人际关系,减轻心理负担,增强社会适应力,促进身心健康有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