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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求真:王绵之教授方剂学术思想初探
来源:本站原创 中医理论数据 字体:
作者:浙江中医学院 连建伟   
            
            
               
            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副会长、北京中医学院王绵之教授是国内外著名的中医方剂学家和临床家。王老热爱中医事业,关怀年轻一代,致力于高等中医教学。作者有幸在王绵之教授的亲自指导下学习历代名方,研究方剂教学,聆听教诲,获益良多。兹就王绵之教授方剂学术思想作一初探,作为从师纪念。

            一 、重视治法与方剂的相互关系
               
            王绵之教授指出:中医方剂学以治法和遣药组方的理论为基本内容,并选择临证常用而具有代表性的方剂,通过对各方主治证和组成药物的理论分析,进一步说明治法和遣药组方理论在辨证指导下的具体运用。所以方剂学实质上是专讲“论治”的一门学科,同时也是培养辨证论治逻辑思维的一种方法。

            王老高度重视治法与方剂的关系,体现在对具体治法及方剂的阐述上。如对扶正解表法和人参败毒散,王老说:“虚人而有表证,当扶正解表,扶正是为助药力以祛邪,须适量而用,不可认为扶正之力愈大愈好。特别是素体多痰湿者,尤当注意,防止扶正不成,反助病邪。”正因为这时扶正不是单纯补虚,而是为了更好地祛邪解表而不伤正,故人参散毒散方中“人参用量极小,按原方的每次服量计算,还不足一克,只是‘培其正气,败其邪毒’之意。”

            对于补阳之法与肾气丸方,王老根据阴阳互根之理,认为肾阳主温养下焦,是人身气化之根本,又是水中之阳,所谓“一阳居于二阴之间”。所以肾阳虚则阴不化,阴虽不虚,但不能为我所用,是为寒水、邪水。补阳之善策,当于“阴中求阳”、肾气丸于大量补阴药中加小量桂、附,正是根据肾的特点而来。

            王老总结补阴诸方说:“补阴之旨虽一,补阴之法有异。阴虚而火不旺者,非但不用苦寒,且常配以小量温阳之品,使阳生则阴长。若火旺者,配苦寒以降火;生热者,配甘寒以清热。用多用少,全视火热之程度而定。”总之,不外乎“方从法出,法随证立”八字。

            二、研究治法理论见解独到
            王老对治法理论有其独到的见解。如八法中的和法,若按成无己的观点,专指和解少阳一经而言,未免失之于狭;戴天章提出“寒热并用之谓和,补泻合剂之谓和,表里双解之谓和,平其亢厉之谓和”,又未免失之于泛。王老则认为和法“不同于汗、吐、下、清、温、消诸法的用药都比较力大而猛,和法用药取其‘和’,即祛邪之中顾扶正气,扶正之用总在祛邪,不峻不猛,于平和之中使邪去正安之意。”指出和法的概念及其用药特点,颇为中肯。

            消法与下法均为治疗体内有形实邪的方法,但在临床运用上,二者有所不同,不得混淆。王老总结出消导化积剂与泻下剂的四点区别:“一、消导化积剂多属缓磨渐消之剂,一般适用于病程较长、病势不急的病证;泻下剂则为荡涤攻逐之剂,一般适用于病程较短,病势急重的病证。二、消导化积剂虽也常常配伍猛烈的泻下药或祛瘀破血药,但用量较少,而且多用丸剂;泻下剂则用药较猛,以大便快利为度,而且多用汤剂。三、消导化积剂常以行气药为主,或配伍益气健脾药,使积去而正气不伤;泻下剂则以泻下药为主,除非邪实正虚之证,一般不配补益药。四、消导化积剂服用时间较长,每次服用量不宜过大;泻下剂务求效速,而且以一鼓荡平为佳,所以每次服用量不宜过小。”根据以上四点,不难对消法与下法作出正确的判断,临床运用也就有法可循了。

            三、注重方证分析理解原意
            王老认为要真正理解一个方剂,就要在理解主治证的病理的同时,从生理方面尤其是脏腑、气血的相互关系与各药的作用特点来进一步理解。这样不仅可以掌握每首方剂配伍的精妙之处,还可以进一步深化已学的理论知识,并从中理解中医学特色之一的整体观念在辨证论治中的具体运用。

            正由于上述原因,故王老最注重方证分析,从其对当归补血汤的剖析,可见一斑。王老说:“当归补血汤主治诸证,不仅血虚,而且气虚。气附于血,血出多则气亦虚而无所附,气浮于外,故肌热面赤,脉洪而虚;血虚于内,故烦渴欲饮;气血俱虚,清窍失养,故头痛。因此用当归身补血,用五倍之黄芪补气固表。本方所治极易误认为白虎汤证,故原书特为指出‘证象白虎’。但仔细分辨,肌热不同于身热,烦渴欲饮与烦渴喜冷饮有别,脉虽洪大,按之少力,都是明显不同处。又有人曾用本方作为‘补血必先补气’之佐证,同样是一种误解。‘必先补气’固然不是补血法的基本原则,本方证也不是只因血虚而设。”

            王老分析方证,常根据原书,掌握第一手资料,以便更正确地理解制方原意。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牡蛎散,原治自汗“久而不止,羸瘠枯瘦,心忪惊惕,短气烦倦”。王老认为这“不仅气虚,心阴亦虚。所以用黄芪益气固表的同时,更加麻黄根止汗,小麦清心中虚热;牡蛎滋阴清热而敛虚阳,使表气固,自汗止,心受养,惊悸烦倦亦除”。可谓深得古人之心。

            四、运用基础理论阐发配伍
            王老善于运用中医基础理论来阐发方剂中有特殊配伍意义的药物。如龙胆泻肝汤中的生地、当归“护养肝体,柴胡升散上行,既有引经之用,还可防苦寒直折太甚而伤及肝胆生发之机。如此配伍,则泻肝而不伤肝,利湿而不伤阴,充分照顾到肝体阴而用阳的特点。”

            目前临床用二陈汤,一般多不用方中的乌梅。但王老特为点明二陈汤中“用乌梅一枚同煎,既敛肺下气而生津,又不碍祛痰,还可使燥湿化痰之品不致重伤津液。于此可见古人组方刻刻考虑到除病而不损人”。亦说明王老读古人书,在无字处下了功夫。

            清胃散泻黄散玉女煎均为清脏腑热的方剂,但清胃散、泻黄散治中焦实火,玉女煎治阴虚胃火相因为患。王老指出:“清胃散用升麻,泻黄散用藿香防风,都是‘火郁发之’的治法。然而既是火郁,单用‘发之’为治,若少有不当,反易挑动郁伏之火四扰,不如与苦寒相配为妥。所谓清中有散,可消郁伏之火热于无形。”而玉女煎治水亏火旺之牙痛、头疼、牙龈出血,“此时若误用‘火郁发之’,必动火而伤阴。”这就对“火郁发之”的配伍特点及禁忌作了精辟的阐发。

            王老归纳归脾汤的配伍特点有四:“首先是方药以‘四君’加黄芪补气健脾而增强生化之源;其次是龙眼肉枣仁、当归养心滋脾而生血;第三是小量木香不仅可防补气而壅,更有醒脾健运之效;第四是远志交通心肾,既能养心益志,还可加强‘变化’之功。这些都是从‘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中体悟而出。”人参养营汤则“于气血双补之外,又有养心温肾之功。从此还可悟出‘变化而赤,是谓血’实与心肾之阳有关。”以上根据中医基础理论阐发方剂配伍特点,极为深刻。也只有联系基础理论,才能领悟古人配伍的奥妙,真正掌握方剂。

            五、根据方药用量探究方义
            王老主张根据方药用量的比例探究其组方意义。如凉膈散方“连翘用量为硝、黄、甘草的一倍,栀子、芩、薄的四倍,且‘每服二钱’,加‘竹叶七片、蜜少许’煎服,可知其用硝、黄不在泻除燥实之大便,而是仿《伤寒论・太阳篇上》中用调胃承气汤‘少少温服之’,除中焦燥热,微和胃气之意。”故王老认为凉膈散为清热之剂,并非泻下之方。

            痛泻要方治土虚木乘,脾受肝侮之痛泻。王老指出:“方中白术用量最大,陈皮仅为白术量的一半,防风亦与白芍同量。方后还注明‘久泻者,加炒升麻六钱’,更说明痛泻要方的重点在健脾。脾健则肝气舒,清气升,痛泻止。”

            旋覆代赭汤、橘皮竹茹汤皆用治胃虚气逆之证。然“前方中质轻性温之旋覆花量三倍于质重性寒之代赭石,后方中竹茹量颇大,而、枣,甘草之量也大,可知其本质是胃气虚寒。若不明此意,徒知用代赭石重镇降逆,或用大寒清热,即侥幸见功,必贻后患。”

            王老剖析清燥救肺汤方药用量的特点,真可谓心细如发。“一、体轻而清透肺热之桑叶用量最大;二、体重而大寒之石膏用量反小;三、大补元气之人参用量极小,滋阴润燥之品量亦不大;四、方中不仅无一味芳香行气之品,即苦辛之量亦极少。”“原方石膏用煅,也是恐大寒伤胃,而小量人参,正是保胃气之意。”学者倘能明白此理,治燥热伤肺便可得其大要了。

            六、明辨经方奥义园机活法
            张仲景《伤寒论》、《金匮要略》乃方书之祖。书中方剂,谓之经方。王老笃学之,明辨之,对经方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王老指出小建中汤证“不仅阳虚有寒,还有阴虚(如虚烦、手足烦热,咽干口燥,以及衄、梦遗等症状),所以加重芍药用量,既有和里缓急之功,又有济阴和阳之效,使温中补虚而不燥,是以‘辛甘化阳’为主,‘酸甘化阴’为辅之法。但虽阴阳并补,终究是温阳建中为主的方剂。”对于小建中汤证的病机及重用芍药之机理作出了精辟的分析。

            当归四逆汤用治“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若其人内有久寒,宜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主之。”但《伤寒论》并未写出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的具体适应证。王老认为这可以“主要从脾胃、冲任虚寒,或经常手足不温来辨析。”因吴茱萸、生姜能温脾胃,而冲任隶属于阳明,四肢皆禀气于胃,故从脾胃、冲任虚寒或经常手足不温来辨证用方,确有至理。

            王老学宗仲景,但又有园机活法,一切从临床实际出发,师古而不泥于古。如炙甘草汤在《伤寒论》治“心动悸,脉结代”;在《外台》“治肺痿,涎唾多,心中温温液液者。”王老据其临床经验,认识到“炙甘草汤是治疗气虚血弱而致心动悸、脉结代的有效方剂,尤其是气短神疲、舌体嫩红不鲜,苔光少津者尤为相合。若治虚劳肺痿,尤其痰中带血丝者,桂枝、清酒须少用或不用。”王老再联系《温病条辨》加减复脉汤,即复脉汤减参、桂、姜、枣,加白芍,亦不用酒煎,治温病后期,邪去而阴血大亏,“脉虚大,手足心热甚于手足背者”。两者比较,更可知炙甘草汤气血并治、阴阳相配,而以补血滋阴为主。

            七、方剂相互类比开拓思路
            王老指出:学习方剂还可以用类比的方法来加深对各方的理解。不仅同类方剂可以通过类比,进一步理解证治与方药的同中之异,从而为将来立法、组方奠定理论基础。对不同类的方剂同样可以进行类比来加深理解,从而为辨证论治开拓思路。

            如苓桂术甘汤,比四君子汤少人参,多桂枝,但茯苓用量一倍于白术、炙甘草,增桂枝温通阳气,遂使之成为治痰饮的“温药和之”之法。本方去桂枝,加干姜,便成为甘姜苓术汤,又一变而成为暖土胜湿之剂。主治肾受冷湿,著而不去,致腰下冷痛,腰重如带五千钱,但不渴,小便自利,饮食如故者。因冷湿著于肾之外府而不去,小便又利,则非通利所能去,所以不用桂枝而用干姜,温脾阳,化冷湿,使著者去,冷痛除。

            又如真武汤中的芍药既能敛阴缓急,又能利小便,使水去而阴不伤;而实脾饮中的木瓜去水而不伤津,涩津而能化湿,与真武汤中的芍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实脾饮与舟车丸同为治疗水肿腹大下肢肿甚的要方。但实脾饮行中有补,所治是阳虚水寒;舟车丸纯攻不补,所治是气实水热,必须辨别清楚。
            八、药物考究名实确保疗效
            王老对具体方剂中的药物名实作过一番研究考证。如《小儿药证直诀》中的泻青丸,方中“龙脑”一味,据《医方集解》、《医宗金鉴》、《医方论》等书均作“龙胆草”,五版教材《方剂学》也有“龙脑即龙胆草”之说。王老考证《四库全书》之聚珍本作龙脑,又根据张山雷《小儿药证直诀笺正》中对泻青丸用龙脑的辨析,认为泻青丸方中应是龙脑(即冰片),决非龙胆草。足证王老不仅博览群书,并能择善而从,提出自己的见解。

            《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神效托里散由忍冬草、黄芪、当归、炙甘草组成,功能益气补血,托毒消,原书主治“痈疽发背”。若痈疽溃后脓稀难合及不易生肌长肉者更宜。但方中忍冬草人多不知,李氏《本草纲目》亦未载,王老特为说明:“忍冬草又名耳一枝箭,苦寒无毒,清热凉血,解毒消肿,主治血证、痈肿,但叶上多毛,须包煎。”王老此说源于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

            王老认为朱砂安神丸、磁朱丸内“朱砂一物,务必取天然自成,而且一定要水飞细研,去其杂质,力求最细,所谓‘研至无声’,方为合格。若误用化学合成之朱砂内服,常易中毒。临证选用时务必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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