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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家荟萃:邢斌 20世纪上海地区擅用附子六大家
来源:本站原创 中医理论数据 字体:
附子一药因其能起沉疴、拯垂危而为历代医家所推崇。古代医家中最善用附子者当推张仲景。近年来笔者对近现代名老中医运用附子的经验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20世纪上海地区擅用附子者也不乏其人,其中有六位名医在运用附子经验上最具特色享有盛名且存在一定学术渊源关系,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一个医学流派。他们是祝味菊、徐小圃、陈耀堂、章次公、陈苏生和徐仲才,均长期在上海地区行医,而名满全国。


    上海地处江南,长期受温病学派的影响,临床上敢用、广用、善用附子的医生不多。由于上个世纪上海逐渐发达、国内社会动荡、民众迁徙频繁等诸多原因,使上海逐渐成为一个名医荟萃的地方,由于人才的广泛交流,也冲击着固有的医学思想。所以祝味菊的由川入沪,带来了一股医学新风。他来沪后,又将其应用附子的宝贵经验无私地传于友人徐小圃,门生陈苏生、徐仲才,后者还是徐小圃哲嗣。而章次公用附子受到祝味菊、徐小圃的影响。陈耀堂也很可能受祝氏影响。正是由于这样薪火相传而逐渐形成了一个以敢用、广用、善用附子为主要特色的医学流派,一度在国内颇有声势,可惜在今天这些宝贵经验已泯而不彰。

祝味菊(1884-1951),浙江山阴(今绍兴),是这一流派的创始人。他童年随父入蜀,1917年入四川军医学校攻读二年,随后东渡日本考查医学。1926年由川入沪,曾任中国医学院教授,神州医学总会执行委员等职。时有“祝附子”之美誉。

祝氏广泛运用附子于各科杂病,剂量常在15~30g,尤精于配伍,或师法先贤,或独出心裁。如附子与羊角同用,古方资寿解语汤有之,后世用之不多,而祝氏则常用之。尝谓:羚羊角治脑,附子强心,体虚而有脑症状者最宜。附子与石膏同用,治高热屡效。二药一以制炎而解热,一以扶阳而固本。《千金》之越婢汤,即石膏与附子同用,一以制亢,一以强心。附子之温配大黄之攻下,治阿米巴痢疾其功甚伟,乃祝氏独特经验。他认为治阿米巴痢疾虽用芍药汤最验,但必须与附子、熟大黄共用,效力方著。又以二药治风疹块,尤有特效。此皆师法先贤而别有会心者。


祝氏还独创了一些配伍。如附子与枣仁同用具有强心之效力。祝氏认为此二药之效能,胜于西药之毛地黄,对伤寒及杂病病人的心脏衰弱,无不在处方中重用二药。附子与柴胡同用此法祝氏用得最多。寒热往来与疟疾以附子配小柴胡汤、柴胡桂枝汤;肝肿大胁肋胀满附子配柴胡、当归、芍药,重则三棱莪术,可使肝肿逐渐消失;附子配柴胡、控涎丹胸膜炎有特效,则为祝氏独得之秘。他还常以附子配伍瓜蒌薤白风湿性心脏病。他说:《金匮要略》瓜蒌薤白白酒汤胸痹甚效,近世所谓风湿性心脏病颇类乎此,若再加附子等振阳之品,其效更彰[1]。


此外祝氏根据仲景桂枝龙骨牡蛎汤而立温潜之法,即用附子之温与磁石龙齿等之潜而成,治咯血、失眠心悸怔忡遗精梦交甚验[2]。其实在祝氏医案中,常可见到附子与潜阳药,或安神药并用,其意是使阳气振作而得潜藏,勿致躁扰不安,可谓深得配伍之妙[3]。


徐小圃(1887-1959),上海宝山人,儿科名医。徐氏行医之初,曾偏重于“小儿纯阳,无烦益火”的理论,用药主“清”。后来由于其子患“伤寒病”垂危,请挚友祝味菊先生诊治,用附子等药化险为夷,乃虚心向祝氏求教,此后广泛应用也成为擅用附子的大家。

徐氏用附子的指征是:神疲、色晄、肢清、脉软、舌润、小便清长、大便溏泄不化,但见一、二症,便放手应用。他认为既有所见,自当大胆敢用,以求心之所安。常谓:“宁曲突徙薪,勿焦头烂额。”“阳虚症端倪既露,变幻最速,若疑惧附子辛热而举棋不定,必待少阴证悉具而后用,往往贻噬脐莫及之悔。” [4]因此,他临床应用附子的范围较广,且果敢及时,毫无患得患失之心,而以辨证精细,审证明确为前提。其用附子,也常与潜阳药磁石、龙骨等配伍,这一经验应是得之祝味菊。
-----------《儿科名家徐小圃学术经验集》选录了徐氏大量医案,充分反映了他应用附子范围之广、认证之精、配伍之妙,尤其是一些寻常医生不会想到或不敢应用附子的地方,值得后辈反复揣摩。如治丹痧、湿温等热病身热肢冷,温清并用;暑热渴饮溺长,温清潜涩兼施;噤口痢虽涕泪俱无,口渴引饮,亦毋需专事养阴而以附子建功;盗汗、不寐气阴两虚,寓温阳于育阴中;走马牙疳腐烂出血,口气秽恶,并兼小便清长,乃胃火炽盛而肾阳不足,寒药中加一味附子一剂即效[5]。


    徐氏用附子之经验虽得自祝味菊,但在儿科中广为应用,也深有造诣而影响深远。江西名医杨志一(1905-1966),20世纪30年代客居上海时,其子患湿温重症,经徐氏用附子治愈。杨氏受此启示,在临床上亦用附子等温药迭起湿温重证[6]。徐仲才在儿科应用附子是继承其父经验,章次公也受其影响,章次公又传于朱良春[7] 。笔者恩师颜德馨教授临证运用附子也曾受益于祝味菊、徐小圃两位先生。故徐氏与祝氏一样,成就为世所公认,影响及于全国[6,8,9],同为这一流派的第一代人物。

陈苏生(1909-1999),江苏武进人,长期在上海地区行医。陈氏临证继承乃师祝味菊先生用附子之经验,并结合多年之实践,善用温阳四法[10]。

温潜法,是指温阳药与潜镇药同用,有引火归元、导龙入海的作用。潜镇药常用三甲(牡蛎、鳖甲版)、磁石之属,潜其阳而制其虚亢。适用于阳浮于上、上盛下虚之类病症。显然,此法渊源来自其师祝味菊先生。


温滋法,是指温阳药与滋阴药(如生地白芍)同用。适用于阳衰而阴亦不足,证见虚烦懊农、失眠怔忡、肢节酸楚者。


温通法即温阳药与通利药同用,临床常用来治疗痰饮诸症。因为痰饮为阴邪,最易伤人阳气,正因阳气不足,所以召致阴邪凝聚。常用附子配伍泽泻、带皮苓、大腹皮,淡渗利水;配苍术川朴陈皮,燥湿健脾;配牡蛎、白芥子,消饮散结。遂使阳气得复,脾运得健,留饮自除。


温泄法,即温阳药与解毒泄浊药同用。常用于阳气衰微,秽浊凝聚诸症,一方面是阳气之不足,一方面是阴霾之凝滞,故益火温阳与解毒泄浊同用,扶正而不助邪,祛邪而不伤正,有相辅相成之功。解毒泄浊常用土茯苓忍冬藤连翘白薇

此外陈氏常将附子与镇静安神、安抚中枢药磁石、枣仁、远志配伍[10],对安抚中枢、调节神经有良好疗效。附子有强壮兴奋之功,伍磁石之镇静,能抑制虚性兴奋,合枣仁之滋养、远志之安神益智定心止惊,无论对失眠还是嗜睡,皆有调治之效。这其实是祝味菊温潜法的具体运用。


徐仲才(1911-1991),上海宝山人。是徐小圃先生哲嗣,祝味菊先生高足,擅长治疗内、儿科疾病,曾任上海龙华医院副院长。


徐氏在谈及运用附子经验时曾说:“我应用附子时不一定要肾阳虚等诸证悉备。对于典型的阳虚病人,当用附子者,自必用之;对附子可用可不用的,只要无特别禁忌症,我认为也可用;若确属附子禁忌症范围的,则不宜用” [11]。“可用可不用的,只要无特别禁忌症,我认为也可用”,此说足以说明他对附子一药的喜爱和应用之广。


徐氏对附子的应用得自家传和师授,又有他自己独到的经验。如他以附子治疗一些急性传染病合并心衰与清热药同用,就是对其父经验的继承。脱水见明显阴虚征象,他认为阳亦随之而虚,用附子理中才是治本之策。附子治疗血证,除面红赤、脉洪大等实热症状明显者外他以为都可以用,如支气管扩张见有咳血的病人,常在宣肺化痰的同时,配附子以温肾阳,黄芩茜草之类清肺止血。高血压病人中脉细、夜尿频数者不少,特别是第二、三期病人,常常表现为“上盛下虚”,他用附子温下,常可使“上盛”减轻,此即“引火归原” [11]。慢性荨麻疹,久发不已,症情顽固,具有虚实寒热夹杂的特点,法当寒温补泻并施,重用附子振奋机体抗病能力,三黄泻火泄浊,即《伤寒论》附子泻心汤之意[12]。看来这一经验是他对祝味菊先生附子、大黄同用治风疹块有特效[1] 的继承。而附子与磁石、龙骨同用这样的配伍方法,则在医案中屡屡出现,从中可以看到祝味菊、徐小圃先生对他深深的影响。
-----------章次公(1903—1959),江苏丹徒人,早年就读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长期行医沪上。人多知章氏是杰出的中医临床家、教育家、革新家,对虫类药很有研究,却不知章氏也是擅用附子之大家。笔者对1999年出版的《章次公医术经验集》所收录医案作了番统计,共有医案726则,其中运用附子者有144则,占19.8%。医案分内、妇、儿、外,四科共设56个门类,而附子涉及四科34个门类,占59.6%。可见章氏运用附子涉及病种之广。


章氏用附子的学术渊源与他和祝味菊、徐小圃交往较多有一定关系。他曾在祝氏与陈苏生合著的《伤寒质难》的序言中自称佩服祝氏的“心狠手辣”。章氏医案中也有用温潜法而获效的。如治唐幼,受惊,入寐惊惕,因汗多而小溲少,手足不温,就予温潜法。并在案语中明确说明“此徐小圃先生法也” [13]。笔者曾请教章氏弟子朱良春先生。朱老说这是章氏与徐小圃先生接触较多,并虚心向其学习的结果,并说当时医界同道互相尊重、互相学习而风气纯正值得我们今天学习。

章氏用附子经验颇多,这里简介在温热病中的果敢运用。温热病用附子并非治疗之常规,而是权变之法。因“体弱之人,而病极严重之温邪,缠绵时日,正气更伤”,“夫正气旺盛则生,衰竭则死” [13],此时“医者当权衡其轻重缓急,不可墨守成规”,“在此惊涛骇浪之中,只有扶持正气最为紧要” [13]。而“苦寒香开之药,势难再进” [13],“纯用清温开泄,祸不旋踵” [13]。

在此紧要关口务必辨证明确,而要点在于神色和脉象。如见面寒黄晦、脉搏细数[13](暑温、湿热门李案),面黄神萎,两脉糊数[13](暑温、湿热门施案),神气萧然,两脉沉细不鼓指,两脉不整调[13](暑温、湿热门潘案),脉微欲绝[13](温热门陈案),面容黯淡[13](温疫门金案),必须着力扶正强心,保护阳气顾护阴液。用药则常以附子配生地。因当此局面,常常一面津液干涸,一面心脏衰弱,若专用附子强心,则其津液益干涸;若专滋津液,则心脏衰弱无效,于此只有采用两全之法,即以附子与生地同用,强心滋液,双管齐下,心脏既得维持,津液亦不至于涸矣[13]。或径用全真一气汤,改熟地鲜生地。还有将全真一气汤与紫雪丹并用,一面育阴扶正,一面慧神祛邪,颇具新意。而用药后确能收热渐退、心脏已无问题之疗效[13],不得不让人佩服章氏认证之准确,投药之胆识,配伍之巧妙,效果之优良。

陈耀堂(1897-1980),江苏武进县孟河镇人,丁甘仁先生入室弟子,长期在上海地区行医。陈氏开业后曾向一四川来沪而善用附子的老中医请教用附子之法[14],此后临床也习用附子治疗疑难杂病,终成为善用附子的一代大家。至于这位由川来沪的老中医究竟何人,笔者曾请教陈氏哲嗣陈作霖教授,据陈教授回忆很可能为祝味菊先生。


陈氏曾撰文介绍其运用附子之经验。笔者认为下述经验独具特色:陈氏用附子配当归于阳虚失红便血等症。盖脾土虚弱,不能统血,血去阴伤,阳气亦虚,此等症久治不愈或时愈时发,其内有瘀阻,瘀血得热而行,其悟之于仲景侧柏叶汤,吐血而用干,故遇瘀血证辄用附子、当归加去瘀之品,多能见效。还常用附子配白薇、银柴胡治低热、虚热。患者形寒怯冷虚汗倦怠,用一般退热药无效者,他每以附子加白薇、银柴胡、生牡蛎、小麦生姜大枣、投之辄能应手奏效。陈氏认为用附子配石决明、牡蛎治阳虚头痛颇佳。一般头痛症,人多不敢用附子,惟恐厥阳独亢,用附子以阳助阳。但不知肝脏体阴而用阳,故有阴虚头痛,亦有阳虚清阳不升之头痛,他用附子使清阳上升,用石决、牡蛎以使浮阳潜降,治之多有愈者[15]。这一方法即温潜之法,可能渊系祝味菊先生。


通过上述讨论可以发现,这是一个在20世纪上海乃至全国均有一定影响的具有学术继承关系、共同学术特点的医学流派。这一流派运用附子的经验极为宝贵,值得今人继承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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