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19年乡镇卫生院院长的刘炎欣,在服毒自杀前留下了4封遗书,其中3封遗书直指他生前所在的单位——弋阳县卫生局,称自杀与单位的逼迫有关。
从2010年12月3日调任县卫生局疾控科副科长至今年4月20日自杀,前后138天,自杀者先后经历被调离院长岗位、审查经济问题、退赔账目漏洞资金20余万元等一系列变故。而在此期间,他还曾试图跳卫生局大楼未遂,但最终他在个人承担医院外债的谈话记录上签了字。
对此,弋阳县卫生局对外只称:“领导多次找他谈过话,但时间已经忘了”。
乡卫生院院长调岗138天后服毒自杀
4月20日7时,58岁的刘炎欣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妻子白天凤后,到桌子边冲好了热腾腾的牛奶,径自走到儿子刘熠的卧室,对躺在床上的儿子说了句:“起来吃早餐了”。
之后,他回到了卧室,身着一件红褐色的旧西装和一条黑裤子平躺在床上,他在床边准备好了一个水桶。
半个小时后,刘炎欣被家人发现在卧室服毒自杀。
刘炎欣选择了空腹服毒,毒性未经稀释,迅速被体内吸收,刘炎欣也因强烈的不适感往水桶中
呕吐。他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所服毒药的信息,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什么东西。
医生来时,刘炎欣已经不行了。
死前,他对儿子说了一句话:“做任何事都要忍”。
这天是刘炎欣离开中畈乡中心卫生院院长工作岗位,调入弋阳县卫生局检疫科担任副科长的第138天。死前,县卫生局称查出他“‘账外白条’列支各项费用508481.71元”。
白天凤含泪回忆道,19日早上,刘炎欣走到大门口把她叫住了,他说:“今天我送她上幼儿园吧。”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送外孙女上学。
那天,这个7岁的小女孩一到幼儿园就给同学介绍起刘炎欣来,“这是我外公!”刘炎欣自己也乐坏了。回家后,他笑着把幼儿园的事讲给妻子白天凤听。
“最后还是走了这条路!”白天凤叹道。
3份遗书直指弋阳县卫生局称遭逼迫
在刘炎欣的书桌上,家人发现了4封遗书,一份是给家人,其余3份将矛头直指弋阳县卫生局。
对于被查经济问题,其中一份遗书写道:“我任院长生涯从未得过任何回扣,没有得过任何好处,我只请求卫生局和有关部门、审计2002年到现在资金流向……我走这条路迫以(于)无奈,压力太大,请组织原谅。我没有对不起党和政府……”
在另一份遗书中,他则把矛头直指弋阳县卫生局:“我的死是卫生局的所逼,我的外债和占爱明的白条,我是很冤枉,我的工作任职期对得起人民和党,但你们永远不理解,我无法面对外界的谣言、压力和你们的做法使人难以理解,我家一穷二白,从不贪,一心扑在工作上,其他无话可说……”
“我真冤枉,没有用过医院一分钱,我外债都是为医院,我傻,我无法面对,希望纪检、检察、会计事务所把我任职期给个明白,我对不起子女、老婆,希望你们给个公断。占爱民财务情况审计清楚。即日”记者发现,最早的一份遗书是2010年12月26日——刘炎欣第一次试图自杀时写的,其他3份遗书则文末标明“即日”。4份遗书都写得很匆忙,文中多次出现语病。而其中的一份遗书甚至只是草草写了几十个字的便条。
调任“闲职”后曾跳楼未遂
今年1月20日,弋阳县卫生局进行了一次大规模人事变动,波及6个乡镇和6个局机关工作岗位,刘炎欣所在中畈乡卫生院也在名单之列。弋阳县卫生局【2011】02号文件显示,刘炎欣被免去中畈乡中心卫生院院长兼防保站站长职务,调任卫生局疾控科副科长职务。
按照县卫生局的说法是,这次人事调动是一次正常的人事安排,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惩罚性措施。
事实上,在正式任免通知之前,早在2010年12月3日,刘炎欣就被弋阳县卫生局就地免职,时任弋阳县卫生局副局长张吾顺宣布的任免,财务科科长顾正丰担任离任审计组组长。
被免职后一段时间,刘炎欣的情绪一度失控,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没回家吃午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去年12月26日12时许,刘熠给父亲刘炎欣打去电话:“你在哪?”
“儿子我对不起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
“干嘛说这个话?”当时的刘熠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最后,刘熠以死相逼,刘炎欣才说出了自己在弋阳县卫生局楼顶,刘熠和家里人立刻赶到弋阳县卫生局,并给卫生局丁局长打了电话。
刘炎欣很快就被家里人从楼顶上拉了下来。
对于此事的真实性,新法制报记者从弋阳县卫生局黄晓军副局长口中也获得证实。
而在卫生局内部人看来,刘炎欣这个副科其实是个闲职。在任职新岗位的这些日子里,刘炎欣几乎没有任何工作安排。5月25日,疾控科的一位科长这样告诉记者:“他几乎不和人打招呼,也不主动和科室里的人说话,也没人给他派过工作”。
刘炎欣自杀未遂前三天,“主动”揽下了卫生院的那笔外借款。
对此,弋阳县卫生局对外有一段详细的文字描述:“2010年12月24日,刘炎欣向局领导表示,在他任职期内由他个人签名并加盖中畈卫生院公章的借款,与单位无关,由他个人承担,并负责偿还(有刘炎欣签字并按手印的谈话笔录)”。
50余万“账外白条”曝出问题
据新法制报记者了解,弋阳县各乡镇卫生院的财务管理制度是“月报账制”,也就是说卫生院每个月的收支、盈亏都要进弋阳县卫生局财务核算中心。管财务的是卫生院的出纳,一般由卫生院的医生兼任,比如,中畈乡卫生院的出纳占爱民,就是一名药剂师。
据记者从弋阳县卫生局财务科科长顾正丰口中得知,在刘炎欣任期内,中畈乡卫生院在弋阳县卫生局显示的收支情况一直以来都是平衡的,没问题。直到去年12月,占爱民向弋阳县卫生局提供了中畈乡卫生院30多张账外“白条”,才把这个卫生院的“账外账”问题提了出来。
据后来的审核报告(5月10日由江西永华和信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出具)显示,这30多张“白条”主要涉及项目有:医院房屋装修、职工保险、疫苗药物
器械、筹办分院、业务及费用开支等共计508481.71元。
“白条”经手人大多是占爱民,由两人或者两人以上的证明人,刘炎欣只是签字“证明属实”。
也有特别情况,其中审核报告中就单列出,总计52145元款项是占爱民经手直接支付的。
在刘炎欣的遗书是这样描述医院当时的运行情况:“我到任后,从2002年至今以(已)投入资金(包括陈塘分院、芳墩分院、中畈等各项资金70多万元),除国家下拨设备和资金;再加上今年药品零差价、新房办公地皮资金,使今年无法正常运转,所以我只有外借款,用于医院开展工作。”
就当时的中畈乡卫生院的经营困境,在审核报告中也得到了一些印证。
其中所指虚列开支27900元一项(已造工资表且职工已签字,但尚未支付职工工资)中就包括了刘炎欣的7700元工资,戴民7600元,阮媛5700元,占爱民6200元,方旭升700元。
“是否会为了维持医院正常运转,而对外借债的情况发生?”对此说法,黄晓军说:“不存在,钱都拨下去了”。但其随后又称:“绩效工资确实没发。”
死者家属称,由于列支的508481.71元,有一笔10余万元的款项已经被认可,剩余的30余万则以“
三七”开的比例分摊到了刘炎欣和占爱明两人头上,刘炎欣个人分摊退赔款项达到20余万元。
弋阳县卫生局给出的退赔方案是,第一笔钱退赔按实际列支款项的30%支付。
曾对家人称“我没有贪污”
任中畈乡中心卫生院院长期间,刘炎欣在弋阳县卫生系统的个人表现一直很突出。每年均被弋阳县卫生局评为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并多次被上饶市卫生局评为先进工作者,2009年荣获江西省卫生厅颁发的“江西省从事农村卫生工作三十年荣誉证书”,在上世纪末一度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社会上的各种传言,把刘炎欣的形象推翻了。
“我无法面对外界的谣言、压力和你们的做法,是人难以理解”,在刘炎欣生前一份潦草的遗书这样写道。
白天凤描述称:“有段时间,他甚至一度不敢去卫生局上班了。”
弋阳县卫生局对刘炎欣退赔一事催得越来越紧。
让刘熠印象很深的是,父亲第一次求他帮忙。
刘熠说,今年3月的一天,父亲求他:“你帮我给局长打个电话,要求退赔的6万元,能不能往后推迟一点。”
“局长态度很强硬,‘要交,一定要交,这个星期一定要交。’”刘熠打了电话没效果。刘炎欣十分沮丧。
对于被查的“问题”,刘炎欣对家人一直重复一句话:“我没有贪污,我没有拿一分钱。”
县卫生局否认逼迫死者退赔
据新法制报记者了解,对于中畈卫生院的经济问题,弋阳县卫生局一直采取的是上下级内部问责的形式。
黄晓军说,在会计事务所专项审核报告出来之前,只是“按有关程序对其任职期间的财务情况进行了财务初审。”
对于为什么不通过纪检、司法部门来处理此事,黄晓军说,因为没有人举报。
对于这种普遍采取的问责形式,家属方却提出,这种内部问责怎么保证公正性?
记者曾多次询问黄晓军问责程序,但是他一直未能正面回答,只说局里进行了财务初审,又作出了专项审核报告。
这期间的问责过程是否依据相关的问责制法律,问责有没有法制化、程序化都不得而知。
另外,刘炎欣与出纳占爱民在账外“白条”上出现的责任人不清,也给行政问责是否公正划上了问号。
5月22日,弋阳县卫生局就此事组织了一份“关于刘炎欣非正常死亡情况说明”。这份情况上写道:一是卫生院存在几十万元的外债问题;二是存在以个人名义加盖公章借款问题。
对那些“白条”,卫生局拒绝对外公布。
在实际款项没有经过会计师事务所的情况下,刘炎欣“多次被领导找去谈话”处理账外账一事,直至刘炎欣签字按手印。
黄晓军说,这个钱肯定要退赔。
而对于刘炎欣在离开乡卫生院长岗位后,到底接受了如何的调查,黄晓军只称:“领导有多次找谈话,但时间已经忘了”。
5月25日,记者致电弋阳县卫生局局长丁鸿飞询问刘炎欣处理经过时,他表示不接受采访。
当晚,新法制报记者获知,在记者采访进行过程中,在乡镇卫生院工作的刘熠和其在药监所工作的女朋友都被单位领导拉去问话,被要求对此事缄口。
记者:余俊
来源:新法制报
-----------不敢公开,当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