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朵朵
德国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学院的重症监护病房一片寂静,只有电梯偶尔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两名医护人员正抬着一台担架,沿着宽大的走廊急速前行。躺在担架上的女人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表情痛苦,面如土色。
走廊边上的一间病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穿着绿色的防护服坐在病床边,望着病床上的女人一言不发。和担架上的病人一样,这个女人也毫无生气……
这样的景象只是席卷整个德国的“毒蔬菜”危机中的小片段。自从德国迪普霍尔茨一位83岁的老妇于5月15日染病,并于5月21日病逝后,肠出血性大肠杆菌(EHEC)疫情肆虐德国,并蔓延至欧洲的11个国家,甚至还殃及到大西洋彼岸的美国,截至6月6日已有23人死亡,感染人数超过2000人,其中大部分病患或居住在德国,或曾于近期到访过德国。
疫情的突然爆发,让德国措手不及。医护人员正尽力挽救尽可能多的生命,而相关部门的医学专家和官员则要竭力寻找这次致命肠出血性大肠杆菌感染的根源。一场全力搜索致命病菌来源的大战就此拉开。
黄瓜蒙冤
大肠杆菌是一种在人和温血动物肠道内常见的细菌。大多数大肠杆菌菌株无害。然而,一些菌株,例如肠出血性大肠杆菌(EHEC)可引起严重的食源性疾病,包括腹部绞痛和
腹泻,甚至可能发展为血性腹泻(出血性大肠炎)。还有些病人感染后可能发展为威胁生命的疾病,例如溶
血尿毒综合征(HUS)。
世界卫生组织发言人格里高利·哈特称,历史上最严重的肠出血性大肠杆菌(O157型)疫情发生在1996年的日本,该次爆发与学校午餐中食用污染的
萝卜缨有关,造成9451人发病,十多人死亡。历史上,德国也发生过多次肠出血性大肠杆菌疫情。12年前,德国电视一台记者克劳斯·维德曼曾建议政府对这种病菌提高警惕,但他的意见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不过,本次爆发于德国北部的大肠杆菌疫情,开始让德国政府为此前的不重视付出了代价。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学院的工作者尽管早已习惯处理棘手问题,但面对如此严重的病情,还是分外紧张。49岁的德巴廷医生说,他本指望病人能很快恢复,然而其中20%—30%的病患还是出现了并发症。这种病症以往的患者多是儿童,且能治愈,但这次感染的却有许多成年人,而且无论何种性别年龄,无一逃脱。
迪普霍尔茨一位83岁的老妇是本次疫情中病发死亡的第一人。由于这名老妇在病前曾食用西班牙黄瓜,并随即出现
腹痛、腹泻、
呕吐等病状,所以德国政府和专家们最初将这起病例看做是蝴蝶效应的源头,并将病毒锁定为从西班牙进口的黄瓜。一时间,整个欧洲谈黄瓜色变。
不过在随后的实验中,有关实验室对此前已被查出带有EHEC菌的两根西班牙黄瓜进行了化验,结果显示,黄瓜上携带的菌株特性与从德国两名患者粪便样本中分离出的血清型为O104的大肠杆菌并不相符。由此推断,它并不是引起德国本次疫情的致病原,被沉冤多日的西班牙黄瓜终于得以昭雪。
即便如此,俄罗斯依然宣布禁止进口欧洲蔬菜,而德国、丹麦、捷克、卢森堡、匈牙利、瑞士和比利时也停止了从西班牙进口黄瓜。对于德国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指称本国黄瓜携带致命病菌,西班牙表示十分不满,并向欧盟提出财政补偿要求,以弥补毒黄瓜传闻给国内农业造成的经济重创。
“我们蒙受了上亿欧元的损失。”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农业部负责人阿曼多·加西亚·洛佩斯在电话中对记者说。在安达卢西亚的阿尔梅里亚,大片温室大棚内一年四季种植着各种水果蔬菜,用来满足欧洲消费者的需求。然而自从德国公开声称致命的黄瓜就是产自此地,当地菜农的境遇可谓每况愈下。
“我们的蔬菜生意完全停滞了,与所有国家的生意都完蛋了。”AgroIris农民合作组织的商务经理哈维尔·迪亚兹说,他的合作组织与500家农场有合作关系,出事之后,该组织位于埃尔埃希多的包装厂就基本处于闲置状态。目前工厂里只有10%的工人在工作,生产出来的也仅限以极低的价格在本地销售。原先包装黄瓜的机器,现在已经被塑料布盖了起来,要是放在平时,工人们每天要包装20万斤的黄瓜,而德国正是他们最大的买家。尽管还没有官方数据,不过生产协会估计西班牙每周的经济损失可达2亿欧元。
胡安·洛佩斯是西班牙众多正在苦苦求生的菜农之一。“眼前的状况让人泄气。有时你甚至怀疑继续撑下去究竟有没有意义。”他说自己已经损失了2万欧元,还不得不再毁掉12万斤的黄瓜。胡安·洛佩斯依旧会让工人从大棚中采摘成熟的蔬菜,但不是拿去卖,而是拿去捣烂。在这之前,他们会把一箱箱的黄瓜过秤,并由公证人员记录在案,作为将来申请补偿的证明。胡安盼着还没成熟的蔬菜长成之前,西班牙农产品能重震名声。至于那些不易存放的,胡安就没多少时间可等了。
农业是阿尔梅里亚的经济支柱,也是当地人主要的就业渠道。“我搞不懂德国干吗要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控我们。他们在一瞬间就毁了我们的信誉。”胡安·洛佩斯抱怨着。农场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生病,为了证明,其中一人当场摘下一根黄瓜吃了下去。
病菌锁定
既然“毒黄瓜”不是病源,那么这种大肠杆菌到底从何而来?要想查到致命病菌的来源,就必须对这种病菌有更清晰的认识。
据62岁的肾脏专家罗尔夫·斯塔尔所述,在疫情的爆发中,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病人的变化。“他们变得神志不清,丧失表达能力,甚至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斯塔尔说,“病菌威力非常强大,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斯塔尔担任德国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学院第三门诊部领导已有18年,他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位医生见识过类似的病症。”在德国,每年大概有60人因感染肠出血性大肠杆菌而引发
溶血尿毒综合征。而自今年5月以来,每天都会有许多类似的病例发生。
斯塔尔见过许多严重的病例,病菌甚至会攻击人类的血液、肾脏和大脑。这些病人病发10日后将患上一种致命并发症,会呈现
溶血性贫血、血小板减少及
急性肾功能衰竭等一系列症状,需要借助透析才能维持生命。“他们的境况十分危急。”斯塔尔说,“但最糟的莫过于我们不知道病因何在。”其实,第一位患上溶血尿毒综合征的病人就曾在斯塔尔的诊所就医,当时医生们还没意识到他们面临着怎样的难题。“我们最初根本没往肠出血性大肠杆菌感染上想。”斯塔尔说,“因为得那种病的通常是儿童。”而对于成年人,溶血病毒综合征有可能是基因缺陷、自身免疫疾病或是癌症治疗导致的。
自那之后,德国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学院突然新增了七八个病例,后经证实他们都是感染了肠出血性大肠杆菌。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学院立刻报告给了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对于研究所的疾病控制专家而言,最重要的两项任务就是:找到污染食品的来源,以及确定病菌的种类。
研究所肠出血性大肠杆菌实验室负责人赫尔格·卡赫毕生都致力于研究这种细菌。“但我从没见过这种类型。”卡赫说,样本一到,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就立即投入工作。他在电脑前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识别出这种近30年来都不曾出现的细菌:这是一种罕见的O104:H4型菌株。经过对医学期刊的数据库搜索,卡赫仅找到一篇关于O104:H4型菌株的报道,来自韩国。和德国的情况一样,韩国的患者也是一名成年女性,这在肠出血性大肠杆菌的病例中并不常见。在随后的德中联合研究中,细菌专家发现这种细菌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细菌的部分基因。这一新组合有利于病菌在肠细胞上附着,从而使其能在肠道内宿居更长时间,造成更大的破坏。此外,这种病菌还对抗生素具有很强的抗药性。专家称,这种新型病菌“是常见的肠出血性大肠杆菌的一个非常远的远亲”。
难觅的污染源
目前普遍认为,德国本地的蔬菜很可能是罪魁祸首。在否定了西班牙黄瓜是病毒根源之后,德国下萨克森农业部又宣称大肠杆菌疫情可能是产自该州的豆芽等芽苗菜所引起。不过,这样的结论也随即成为水月镜花。6月6日德国当局较迟公布的初步化验结果显示,在该州农场搜取的40个豆芽样本中,有23个证实不含大肠杆菌菌株。也就是说,该州有机农场所生产的豆芽,并非引起大肠杆菌疫情的传染源。
无疑,这样的研究成果,给正在研究大肠杆菌疫情的专家和政府工作人员们以当头棒喝。由于迟迟找不到污染源,一些专家开始将目光转向人为蓄意投毒。德国柏林维旺医院主治医生克劳斯—迪特尔·察斯特罗呼吁,应调查这次疫情爆发是否是蓄意事件。“一名疯子想:我要干掉一些人或者让1万人腹泻。这种可能性很大。”察斯特罗说,“如果不将这种可能性进行调查,就属失察。”英国哈珀·亚当斯大学学院农业安全中心专家伯恩更是表态称,德国疫情爆发凸显出,食品在生产和流通过程中很容易遭“农业恐怖主义”威胁。
让很多人不解的是,从之前的“毒黄瓜”,再到后来的“毒豆芽”,寻找欧洲“毒蔬菜”污染的源头为何如此费力?《外交政策》杂志发表文章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首先,目前人们对这种罕见的细菌知之甚少;其次,蔬菜并不会保存很长时间。
大肠杆菌有很多种,大部分不会给人带来伤害。但某些产生志贺毒素(人类细菌性菌痢的病原菌)的细菌可引发肚子疼痛、出血性腹泻,甚至肾功能衰竭。通常,家畜是大肠杆菌的主要携带者,以往大多数疫情也都是由于对肉食处理不当引发的。当然,其他一些食品也携带有这种细菌。例如去年马里兰某个品牌的
苹果就曾导致十余人染病,2009年的
雀巢冷冻曲奇也曾在美国令60余人病倒。
如果正如之前所料,此次携带病菌的是新鲜蔬菜,那么这将会是
流行病学上的一个新发现。与肉类、饮料和包装食品不同,人们不会长期保存吃剩的水果和蔬菜。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事后发病,很难寻找到食物样本以确定污染源。
如今,疫情对经济的影响已经初步显现,相信污染源确认之时,又将重新掀起对食品安全的新一轮大讨论。
来源: 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