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是强势?我们医生要花尽心思救他的孩子,还要被他怀疑、忍气吞声,怎么如此可怜?”
○“如果这种医患不信任持续下去,医务人员的心都冷了,今后我们老了,谁来看病?”
○“哪天我们的医生能不再为了收入苦恼,百姓能不再借钱看病,我们的医患关系也许就会真正好起来。”
○“医疗救治应该是医患两条腿发力,一起跳过悬崖,但如果两条腿不配合,甚至一条腿踹另一条腿,那就只能一起掉下悬崖。”
今年9月21日,患儿小梓涵因患手足口病,被送到广东省妇幼保健院治疗,随后经历治疗、回家、重新返院治疗一系列波折。在此期间,患儿父亲因对医生的做法产生质疑,要求全程参与专家会诊讨论并进行录音,还找院外医生求证诊疗方案。此事报道后,引起了媒体、社会持续关注。昨日,记者专访了治疗小梓涵的医生,广东省
儿科学会副主委、广东省妇幼保健院儿科主任王波。
当病人把一支录音笔放在你的面前,如果你是医生,会怎样?
诧异、愤怒、拒绝?这些情绪王波都有过,但他最终选择了默许。
这40天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白头发添了好多根。
这个48岁的广东省儿科学会副主委、广东省妇幼保健院儿科主任,作为当事医生卷入了一场被媒体称为“录音门”的医患不信任事件。1岁零5个月的男孩小梓涵因患重症手足口病,被送到广东省妇幼保健院治疗,其父徐先生因怀疑医生过度治疗,多次拒绝检查,并对诊疗过程全程录音拍照。事件经媒体报道后,引起全国关注。
置身风暴眼,平日喜欢大声说笑的王波变得眉头紧锁:通宵在病房抢救,一次次与家长沟通,一面对着媒体的闪光灯,一面还要安抚他的团队……
昨天中午,和家长商讨治疗方案后,王波匆匆走进四五平米的办公室,饭盒都没扒,跟记者聊了整整两个小时。尽管他的语调努力保持平静,但他的双手不时交叉抽动着,说到辞职的手下、重病的父亲,他终于忍不住摘下眼镜,抹了抹眼角。
“有一个刚毕业三个月的年轻医生昨天辞职了。他顶不住了。”王波疲惫地呼了一口气说,他也曾萌生退意,深夜给导师打电话倾诉,“干临床太没意思了。”
同意家长录音,是为能放手救孩子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接触小梓涵的?
王波:孩子9月21日住院时,我还在东莞出差。22日孩子上了呼吸机,当晚家长徐先生从新疆出差回来,就要求撤机。23日我赶回来,开始跟家长谈。这40天来,我们一线治疗的医生作了调整,唯一没换的是我,一直守在病房,一直面对家长。
这40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有七八天24小时都没离开病房,晚上会诊到两三点,就在办公室打开折叠床睡一会。我底子好,还扛得住。
记者: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为什么这次你的压力会这么大?是家长的一些威胁性言论,还是担心媒体的围观和抨击?
王波:压力有很多,但我们不是怕,90%的顾虑是孩子的性命。从开始的重症手足口病到后来的噬血细胞综合征,确实难治疗,但老实说,过去很多比他严重的病例,我们都成功抢救过。但这次最棘手的,不是一个医疗专业的问题。
我们看着孩子病情持续加重,但家长多次拒绝检查,一再耽误治疗时机。不少会诊专家都说,如果能按照正常的噬血细胞综合征治疗方案,孩子现在可能已经出院了。27日珠江医院院长曾其毅来会诊就跟家长吵起来了,他说,你这么录音,把医生搞得神经兮兮的,我们在这里会诊讨论,你全程录音监视,又不配合治疗,你既然不相信我们,就不要让我们来治疗。
家长的感受、感情,我可以理解,也愿意去理解。所以一再让步,同意他录音拍照、复印所有病案资料、参加会诊,就是为了取得他的支持,让我们放手去救孩子。
记者:有网友说,医院为什么一定要家长签字?医生是不是在逃避责任?
王波:我们已经努力在尽医者的职责。第一次入院时查出重症手足口病,非常危急,我们顶住家长压力,按照卫生部手足口病治疗指南做,48小时才下呼吸机,72小时出ICU.但之后的噬血细胞综合征,不会马上危及生命,所以还是要家长签字同意。
我从1984年在
同济大学学儿科专业,1989年毕业到广医一院,跟着钟南山、吴梓梁教授18年,2007年到省妇幼保健院当儿科主任。干这行快30年了,但像这么强的无力感,确实很少有。
深夜给导师电话,不想做临床了
记者:你想过放弃?
王波: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做临床医生太没意思了。周一下午开新闻发布会,当晚11点多,我给我在
暨南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打电话,聊了一个小时。我说,这事情过后,不想做临床了。
导师耐心劝我,这只是个案,你这么辛苦干了这么多年,如果真放弃,你自己会过不去的。你是省儿科学会的副主委,如果你都放弃了,会给儿科界带来多大的冲击!问心无愧,做好自己责任范围的事情就好,你还要面对更多的孩子。
有很多国内外的同行和朋友给我打电话,有一些好久没有联系的美国、加拿大的朋友也打电话、发邮件,说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报道了,我们支持你,要挺住。感谢他们!
辞职的医生说坚决不做儿科
记者:你手下的医生护士呢?
王波:为了救小梓涵,我们成立了两个医疗组、护理组,加上我就9个人了。他们24小时轮流监护。
我每天早上给我的医疗团队说三句话:我们不是孤军作战,政府和医院、媒体会理解支持我们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会雨过天晴的;我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全力救治孩子。
大家的情绪有些低落,我见面都会拍拍他们的肩膀。我想,院长是一只老母鸡,我是一只小母鸡,要带好这群鸡仔。不少人想离开岗位,有的就说是想休假,有一个医生已经辞职了。这是个20多岁的男孩子,今年儿科研究生毕业,刚在我们科工作了3个月。刚入行,看到这次事件,觉得压力太大了,决定辞职。我劝了几次都没用。昨天他来找我签最后一次字,他觉得这时候离开我们,很内疚。我也很激动,一直没抬头看他,我怕一抬头,就会忍不住失态,等他签完字离开,我追出去,想问问他的去向打算,他已经跑远了。他说要回外省老家,工作还没确定,但坚决不做儿科了。唉,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我不勉强……
医生的孩子现在很少学医
记者:很多医生同行在网上声援你,都在反思为什么医患关系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为什么患者会这样不信任医生?
王波:从八毛门到录音门,医护人员都觉得气愤,说真的做不下去了。我很担心负面影响。我们医院医生的孩子,现在很少学医的。我让儿子自己考虑,他说坚决不学,爸爸太辛苦了。如果这种医患不信任持续下去,医务人员的心都冷了,今后我们老了,谁来看病?
全省7000多个儿科医生,还是绝大多数为了孩子好的。我们见面,都刻意不提医患纠纷这些破事,都是一肚子苦水,一说心情就恶劣。都说医生是强势、患者是弱势,现在谁是强势?我们医生要花尽心思救他的孩子,还要被他怀疑、忍气吞声,怎么如此可怜?
医患两条腿发力才能跳过悬崖
记者:也有很多患者在网上说,是现在医院、医生太“黑”了,动不动就大处方、大检查,所以才会录音拍照。这是被现实逼出来的。
王波:我理解患者的感受,现在医疗行业确实有不少问题。医生自己去看病,也得找熟人。我前段时间太忙,心脏不舒服,去省人民医院,也是找我的同学。
这两天打的,一上车司机就认出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成了名人啦”。他跟我讨论,我打了一个比方,我不会开车,又不信任你,怕你乱兜路,上车就指着你开车,甚至抢方向盘,结果怎样?司机说,肯定是车毁人亡啊。那个年轻的司机说,说到底,还不是钱的问题嘛?
我觉得根子出在体制上。以前看病是政府全包,现在是自己掏钱。政府对卫生投入少,把医院推向市场,结果患者的不满都归结到医院身上,医院医生肯定有很多不足,但这不是我们这些个体、终端能解决、承担的。
科室的年轻人跟我说,主任,你是神仙,我们是人。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这一辈现在已经当上教授、衣食无忧,可以少考虑钱、多想想专业问题,但年轻医生都有生存发展的压力。他们还年轻,还要买房、养孩子、发论文、评职称,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
记者:昨天卫生部部长陈竺在“中国科学与人文论坛”上演讲也承认,过度市场化造成的后果就是“看病难、看病贵”,此次医改就是要“把基本医疗卫生服务作为公共产品向全民提供”。
王波:我们医生也希望这样。哪天我们的医生能不再为了收入苦恼,百姓能不再借钱看病,我们的医患关系也许就会真正好起来。医疗救治应该是医患两条腿发力,一起跳过悬崖,但如果两条腿不配合,甚至一条腿踹另一条腿,那就只能一起掉下悬崖。
南方日报记者陈枫
患儿家长最新表态:
我不想说,我也不敢说,我很怕
昨日,“录音门”患儿家长徐先生表示,他也很累。好几天没有睡好觉。“我不想说,我也不敢说,我很怕。”追问他怕什么,他表示:“我很怕失去我的儿子,我们唯一的孩子。没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我想天下父母心,都能理解。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我只想看病,看好病,让我的儿子能好起来。”
前天南都记者采访时院方称孩子需要化疗,但是徐先生表示院方并没有详细跟他解释目前孩子疾病的进展。他需要清楚孩子的病到了哪一步。他说他老是打电话找不到医院的相关负责人,他也很郁闷。昨日他也没有能见到孩子。对于徐先生来说,他每天最希望见到就是孩子。他甚至还委托南都记者能够与院方沟通,尽快找到专家,争取一切机会救救孩子。他每一次采访中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救救孩子,为我的孩子祈福吧”。
记者:薛冰妮
来源:南方都市报
-----------信任危机突显的是法制缺失、道德沦丧!
-----------看病不花钱的意思是 医生从病人那里一分钱都不拿 全心全意为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