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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专栏:北大卖猪肉毕业生: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不成功
来源:本站原创 中医理论数据 字体:
普世价值里我不成功。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

  我的肉店本来可以多开几家,但我就不想发财,我对商业不排斥,但也不是很感兴趣。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就挺好,平平淡淡,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不成功。

  4月11日,因卖猪肉闻名的北京大学毕业生陆步轩受北京大学邀请,为即将毕业的学弟学妹作分享,他说:“我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一个小人物,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而又为生活所迫,在西安街头摆摊卖肉的小贩。给北大抹了黑,给母校丢了脸。在此,我只能作为反面教材,给学弟学妹们未来的职业生涯提供借鉴。”他自认反面教材的话,再次在网上掀起热议。

  陆步轩是陕西省长安县人。1966年出生,1985年以长安县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至长安县柴油机厂工作,后来下海经商,做过多种职业。1999年,在长安开了“眼镜肉店”。2003年,因南都报道“北大才子街头卖肉”而出名,一时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2004年,调入长安区档案局工作。2005年,陆步轩自述人生的20万字纪实文学《屠夫看世界》,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4月15日晚,10年前曾采写过“北大毕业生卖猪肉”报道的南都记者英爽,再次在长安与陆步轩面对面。一度拒绝记者采访、反复重申自己日子平平淡淡的陆步轩,再度与记者长谈他在北大演讲的酸甜苦辣,以及他毕业24年的跌宕人生。

  旁白:2003年,因“北大毕业生卖猪肉”而名噪一时的陆步轩曾试过开猪肉连锁店,但最终他成为长安区县志办的一名编辑。

  关于丢脸怎么不该说呢?这是我自己的感受

  姜英爽:十年没见,你过得快乐吗?

  陆步轩:平平淡淡吧,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不快乐。

  姜英爽:这次怎么会想到回北大呢?

  陆步轩:校长已经叫了几次,再不去,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前年老校长来西安,顺便看望了我,就请我回去。我没去,就觉得很对不起老校长。今年他又叫我,再不去就太对不住了。

  姜英爽:你准备了多久?

  陆步轩:一个上午吧。

  姜英爽:在台上作了多久的演讲?

  陆步轩:半个多小时。去之前我一无所知,就知道有一场演讲,有什么人出席,我一概不知道。没想到,去了那么多媒体。

  姜英爽:你觉得自己讲得怎么样?

  陆步轩:我在陕西都说土话,这么多年不说普通话;再说经常不上大台面,有点紧张是肯定的。

  姜英爽:你在台上说,“我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一个小人物,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而又为生活所迫,在西安街头摆摊卖肉的小贩。给北大抹了黑,给母校丢了脸。”现在想想,这话是冲动说出来的吗?

  陆步轩:怎么不该说呢?这是我自己的感受啊!

  姜英爽:北大的精神就是反传统的,兼容并包。何况现在已是一个很宽容的时代,靠自己吃饭,有什么丢脸的呢?

  陆步轩:通常的眼光是这么看。

  姜英爽:你心里这么想吗?

  陆步轩:这算是普世的价值观吧。

  姜英爽:你接受这个普世价值吗?

  陆步轩:让大家评说吧。

  姜英爽:关键是你自己有没有走过这个坎。

  陆步轩:我现在肯定早就走过了。

  姜英爽:但这是曾长期让你纠结的地方。

  陆步轩:对,过去没有走过去。现在,走过了。

  三个忠告考上北大只证明学习好,不能说明什么

  姜英爽:你的演讲,其实可以看做一个老师兄对人生的一种感悟或者对学弟学妹选择职业生涯的一些忠告吧。

  陆步轩:通过我的几个实例,我大概对学生讲了几个忠告。第一,要干事业,就要去大地方,那儿人来自五湖四海,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机会大;混生活就去小地方,交通方便,房价不高,生活节奏慢;第二,要创业就要选择自己熟悉的行当,哪怕自己不熟悉,可以先进去学习,打工,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则,明规则,潜规则,不熟悉贸然介入是很难的,传统行业30岁以前不要介入。比如杀猪、餐饮。你可以做高新技术,但是传统行业要到30岁以后再介入;第三,对北大学生来说,考上北大只能证明学习好,这只是一方面,不能说明什么。还要去努力地在社会上学习。现在有一种现象,那些从小学习好被人宠着的以后却混不好,反而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以后发展好,可能是一片溢美之声中成长,脸皮就比较薄,受不了挫折,而社会是很复杂的。就像我这种人,受到挫折就灰心丧气。

  姜英爽:在这方面你是负面教材?

  陆步轩:最起码刚开始是这样。十多年前,心境是不好的,受不了挫折。

  姜英爽:敢于自己解剖自己,晒出自己的丑,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在台上时,应该是五味杂陈吧?

  陆步轩:那是。

  姜英爽:你激动了吗?

  陆步轩:还是有点吧,因为我平时不讲这些。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高规格地当着那么多专家老师讲过,有压力是很正常的。所以讲得不连贯。

  姜英爽:有害羞吗?

  陆步轩:有啊。

  姜英爽:你觉得自己不成功吗?

  陆步轩:普世价值里我不成功。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

  姜英爽:这次回去北大,有什么感受呢?

  陆步轩:早就过了激动的年龄了。同学会也回去参加过。勾起了一些回忆吧。

  姜英爽:对母校,还有很深的感情吗?

  陆步轩:当然有,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日子是在那里度过的。

  姜英爽:也是你一生中最充满理想和辉煌的日子。

  陆步轩:是。

  姜英爽:你见到校长了吗?

  陆步轩:新老校长都见到了。跟许智宏校长交流比较多,他对我评价还是比较高的。他说我在不利的环境下走出了自己的路子。老师对我的勉励,让我很感动。

  名校情结我都放下了,现在就是平平淡淡

  姜英爽:同学见面,会开你卖猪肉的玩笑吗?

  陆步轩:有。

  姜英爽:你在意吗?

  陆步轩:开玩笑嘛,在意什么呢?

  姜英爽:会有种自卑的感觉吗?

  陆步轩:没有。同学之间是最纯真的感情。谁是咋样子的人,很清楚。

  姜英爽:这是人生最真诚的一批朋友?

  陆步轩:是。

  姜英爽:你觉得你放下了吗?北大给你的桎梏,那种名校的情结?

  陆步轩:现在,我都放下了。

  姜英爽:是年龄增长还是阅历增加?

  陆步轩:都有吧。我的人生,现在就是平平淡淡的。

  姜英爽:这接近你的理想吗?

  陆步轩:理想的年代,早就过去了。

  姜英爽:你接受命运了?

  陆步轩:踏踏实实过日子倒是的。

  姜英爽:比起之前十年呢?

  陆步轩:之前十年是折腾吧。这十年,我稳定下来了。

  姜英爽:我感觉你把自己的心封起来了,不想让人看到你?

  陆步轩:我觉得很透明。

  人生选择真的要感谢卖猪肉的生活

  姜英爽:你对你选择走过的人生路有过后悔吗?比如选择下海,选择卖猪肉,最后去档案馆工作……

  陆步轩:那不是我选择的,都是被迫的无奈。

  姜英爽:到现在为止,你为自己做过选择吗?

  陆步轩:小的可能是有,大的,都是被选择。

  姜英爽:你接受这些选择?

  陆步轩:我很坦然。

  姜英爽:其实现在社会对人们的选择越来越宽容。卖猪肉也不算什么,记得“非典”时你的猪肉生意好像还做得特别好。

  陆步轩:对,特别好。我平时卖的就比别人卖的价格高。

  姜英爽:但是质量特别好?

  陆步轩:对,病死猪、注水猪肯定没有,别人都到我这里买。现在想来我要感谢卖猪肉的生活,不然我到现在房子都买不起。

  姜英爽:现在回忆那段时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陆步轩:那也是一种活法吧。前前后后也十多年。就像刚才说的,不是卖猪肉,我房子都买不下。所以真的要感谢卖猪肉的生活。

  姜英爽:你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吗?

  陆步轩:曾经有过吧。现在已经被岁月磨平了。

  姜英爽:我记得10年前,即使你在卖猪肉时,你仍然告诉我,你是个要做大事的人。现在,这个理想还有吗?

  陆步轩:现在我的理想就是做公益。食品市场,比如我熟悉的猪肉就问题很多。

  姜英爽:你能做些什么呢?

  陆步轩:促进一下食品的安全,是我可以的。

  关于经商我的长处就是对猪肉比较熟悉

  旁白:2008年5月,陆步轩认识了同为北大校友、同是“卖肉佬”的陈生。2009年8月,陈生邀他赴广州相商,提出开办“屠夫学校”。陆此后走进广州“屠夫学校”当名誉校长和公益老师。

  姜英爽:你为什么没有想到辞去工作,加入他的企业,做他的助手?

  陆步轩:朋友之间帮忙可以,但去他那里工作没有考虑过。感情上的朋友,最好不要做生意的伙伴。

  姜英爽:你觉得你不是经商的材料?

  陆步轩:我对市场把握不了,我的长处就是对猪肉比较熟悉。

  姜英爽:你为他的屠夫学校讲课?

  陆步轩:这是一种公益,也是一种义务。他想办屠夫学校,请我为他写教材。而这正是我熟悉的领域。

  姜英爽:在县志办的工作适合你吗?

  陆步轩:很累,很多工作,也很充实。一年几十万字的任务,都是我来完成的。

  姜英爽:在这方面你是优秀的吗?

  陆步轩:应该说做得比较好,很多人要我写地方志材料。我在我们这里倒是经常讲课,单位里人人都叫我老师,都很尊重我。隔上一段时间,我就给他们上辅导课。

  姜英爽:你还是用你的工作证明了你的优秀。虽然你没有一官半职。按照你说的普世价值观,算是混得不好。



  陆步轩:对。早上8点就到办公室,开始工作,12点接孩子放学,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9点,我都在这里工作。

  姜英爽:你是那种即使去卖肉也要做到最好的人。

  陆步轩:对,不敢说是做到最好,但都努力去做。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是这样的。

  姜英爽:还有以前那份知识分子的清高和骄傲吗?

  陆步轩:(笑了)还是有点吧。我的肉店本来可以多开几家,但我就不想发财,我对商业不排斥,但也不是很感兴趣。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就挺好,平平淡淡,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不成功。

  姜英爽:记得你曾经说过想让孩子考到清华去?

  陆步轩:现在看很难了。只要不是特别优秀,小地方的孩子很难考到北大、清华去。我这次去北大,发现农村的孩子已经非常少了。我们上学时,大概农村的孩子还有40%左右。北大清华的自主招生只会面对大城市的孩子,而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已经基本没有机会了。

来源:南方都市报
-----------北大屠夫

看见20130422期

  《北大屠夫》文稿

  【解说】

  陆步轩恐怕是中国最著名的屠夫。一九八五年陕西省长安县,高考文科状元,考入北大中文系,后来在街头卖猪剁肉为生。

  【纪实】

  记者:你觉得北大四年,给你的影响是什么?

  陆步轩:这个我暂时不好说。

  记者:那你自己希望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陆步轩:现在我不敢说,命运基本上,不掌握在我手里。

  记者:如果说你一直在这边卖肉,那你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陆步轩:那也没什么难过的,我本来就是卖肉的。

  【纪实】

  陆步轩:我是给咱们学校,给母校抹了黑。

  【演播室】

  北大毕业生,曾经的文科状元,在后来的小县城里面当了屠夫。拖鞋、短裤、当街卖肉,多年后他被请回北大向学生做演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给母校丢了脸,抹了黑。这句话一出,引起了强烈地舆论反弹,很多人批评说卖肉不丢脸,你这么想、这么说才丢脸。倡导职业平等和尊严的批评之声很必要也很正常,只不过如果一个人在演讲时,说出的是他真实的人生感受。那么恐怕简单地批评,也很难平复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滋味。今天节目当中,我们专访两位“北大屠夫”,听他们讲述复杂的人生况味和曾经的苦苦挣扎。

  【解说】

  2013年,毕业二十四年之后,陆步轩受到邀请回到母校北大演讲,一开口就说:“我是给咱们学校,给母校抹了黑、丢了脸的人。”

  【解说】

  这句话激起了相当大的不满。在网络上,很多人反驳陆步轩说卖肉并不丢脸,这么说才给北大丢脸。这引发了激烈的网络讨论。

  【采访】

  柴静:说自己是因为做这个职业,在给北大丢人、抹黑,这是怎么回事?

  陆步轩:以前到北大去演讲的都是很风光的人。我是一个小人物,觉得跟人家还有差距,所以说一些谦虚的话,也没有贬低我自己或者北大的意思。只要是凭自己勤劳致富,我觉得都是很光荣的。

  柴静:那你为什么不能站在北大的演讲台上公开地说,我就为我的这个职业而觉得光荣和自豪?

  陆步轩:我也很少演讲,到那种场合我也有点紧张。

  柴静:反对你的声音是觉得说,你贬低了卖猪肉这个行业的尊严。你好像把劳动者,分成了某些等级。

  陆步轩:受过高等教育,尤其是北大这种高等教育,来从事这种大家看来比较低级的工作,就是反差比较大。

  柴静:您说的是大家看来比较低级?

  陆步轩:社会的看法。我看法有很大程度受社会看法的影响。

  【解说】

  北大校长许智宏,当天在场表达,北大毕业生卖猪肉并没有什么不好。从事细微工作,并不影响这个人有崇高的理想。但这个话,当年的陆步轩并不信服。

  【采访】

  柴静:他一直在各种场合都说,北大可以出政治家、科学家、卖猪肉的,都是一样的。他这个话没有说服你吗?

  陆步轩:好多人都认为这是自嘲的行为。你们北大出了个卖猪肉的,没法说了,自嘲呢。

  柴静:比如在我看来,他这个话的意思是想表达职业的平等。

  陆步轩:但是在不同人听起来,意思就不同了。

  柴静:你是不是对这个职业角色还是有一种自卑感?

  陆步轩:应该说有点,说完全没有那是骗人的。

  【解说】

  实际上,从2003年他被新闻媒体报道开始,这样的争议就从来没有停过。在书中他曾经直接地对另一种声音作出过回应,说那些励志的漂亮话说起来并无意义。因为当屠夫,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一个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样可以做,当一个人在年轻时代花了多年时间接受专业训练之后,再去杀猪卖肉,对知识和智力都是一种浪费。他甚至在书里写,如果认为北大学生卖肉完全正常的话,为什么不在北大开设屠夫系,内设屠宰专业、拔毛专业、剔皮剁骨专业,那样卖起肉来岂不更专业?

  【采访】

  陆步轩:我那是情绪性化的。

  陆步轩:我在此再次声明,那段话对不起校长,对他有点不恭不敬。我那时候完全不了解,我觉得这是作为一个官方人士,来推托。后来一些从学校(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我理解错了,所以我郑重地向许校长道歉。

  【解说】

  但陆步轩说,自己一直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愿意说空口号误导台下的年轻人。他说面对女儿的时候,也告诉过她,不要学文科。因为他觉得理工科,能够直接运用直接见效。

  【采访】

  陆步轩:文科是软科学,像我们这种草民,你在这方面要做出成绩很难的。

  柴:这跟一个人出身阶层有什么关系?

  陆步轩:关系可大了。往上混,这有好多潜规则,就是你要在学术界发一篇文章,你一个无名小辈,没人推荐的话都是很难的。

  柴静:你是怕她怎么着呢?

  陆步轩:我怕她重蹈我的覆辙。

  柴静:您这么想会不会太实用主义了,或者太功利了。

  陆步轩:社会就是这实用的社会。

  【纪实】

  “我们两个,我说是北大的偏门,两个卖猪肉的”。

  【解说】

  这次受到邀请跟他一起在北大做演讲的,还有另一位也被称为“猪肉佬”的北大毕业生,叫陈生。他毕业于北大经济系毕业,目前是一家猪肉品牌公司的董事长。上台之前,他曾经劝过陆步轩少一点悲观情绪,因为他觉得卖猪肉的经济收益相当不错。

  【采访】

  陈生:我说你别那么卑屈,我告诉你,他说他上去的时候照样卑屈。

  柴静:你为什么要提醒他不要卑屈?

  陈生:我说别给北大添堵,他说还是一样。

  陈生:他出事之后,他同学就想怎么拯救他。然后一问他说,老陆你一个月收入多少,他说收入多少。突然之间呢,你现在收入也蛮好的,为什么说是对不起北大,怎么说抹黑呢?

  柴静:他是说,站那去就比较打鼓。

  陈生:但是那些精英多少呢?我们北大出了总理,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那么每年毕业,四五千人、五六千人,大部分还不如他呢。

  【解说】

  但即使是陈生,一再劝陆步轩不要卑屈。但站在讲台上,他脱口而出的话也是,“我们是北大的丑角”。

  【采访】

  柴静:按照你之前的叙述,你是一个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面子和外界评价?

  陈生:绝对不可能,那肯对会受影响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真空的一个人。

  陆步轩:好多人心目中北大是中国的最高学府,这是种沉重的负担。

  柴静:负担?

  陆步轩:你做得好,人说你是北大毕业的,你高材生应该的;你稍有差池,人会嘲笑你,北大的什么水平。社会是非常复杂的,一旦受到挫折抹不下面子也好,就是很容易消沉。

  柴静:你在说你自己吗?

  【解说】

  陈生和陆步轩,二十年来,从“北大学子”到“屠夫”,他们分别经历了什么呢?陆步轩出生在,陕西省长安县农村。母亲早逝、家境贫寒,家里的书,只有一本《毛泽东语录》,他说自己天性适合做学问,喜欢刨根问底。一件事情,总要探索出来龙去脉,在学习上有天分。中学的时候,他的考试成绩,常常比别的同学,领先一百多分。

  柴静:中学同学说你在中学的时候,性格是一个很狂妄的人。

  陆步轩:是啊,那时候学习好。现在也是一样的。

  柴静:你当时优势有多明显?

  陆步轩:就是毕业的时候,讲桌上一坐,各项水平超过老师水平。

  柴静:这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陆步轩:我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就是说数学老师跟我考数学,考不过我;英语老师跟我考英语,他考不过我。

  柴静:你知不知道他们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夜郎”?

  陆步轩:因为比较狂妄自大嘛。

  柴静:那时候你们班这些人总体来说对你服气吗?

  陆步轩:可能在别的地方不服气,但学习上绝对服气的。

  柴静:那时候女生对你好吗?

  陆步轩:学习好当然好了。

  【解说】

  那一年,陆步轩考上了西安师范大学。他撕掉了录取通知书,横下心要上北大。

  【采访】

  柴静:那时候北大在你心里,算是一个什么象征吗?

  陆步轩:最高学府嘛,伟大领袖毛主席都在那当过图书管理员。他没当过老师,你想老师那层次多高。

  柴静:那个时候,你对自己的期望是什么?

  陆步轩:科学家、文学家,就是说在一定的领域有造诣的人。

  柴静:是希望成为一个“家”是吗?

  陆步轩:想是成为一个“家”,不想成为一个“匠”。

  柴静:在你看来这两者,区别是什么?

  陆步轩:“家”是富有创造性的,“匠”是干活的。

  【解说】

  考上北大那年,陕西的陆步轩骑着自行车挨个告诉每一个认识的人,“我成功了”。一向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父亲,为了儿子大摆宴席。

  【采访】

  柴静:乡亲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

  陆步轩:了不得、了不得,这是最多的一句话。也有些有水平的话,文曲星下凡。

  柴静:在他们心里头,考上北大意味着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陆步轩:一定是高官厚禄,农村就是这样认为的。

  柴静:那他怎么能直接联系上高官厚禄呢?

  陆步轩:天子脚下,第一学府,这出来为国务院、中央培养人才。他们就是那样说的。

  柴静:你心里当时这么想过么?

  陆步轩:也有这点想法。

  【解说】

  第一位也被称为“北大猪肉佬”,后来当上猪肉企业董事长的陈生。比陆步轩早四届,出生在广东湛江农村,父亲早逝,母亲勉强拉扯五个孩子长大,经常顾不上他。他晚上有时候,就在庙里睡。学习成绩一直中等偏下,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成绩也差得离谱。

  【纪实】

  陈生:一百八十分上线,我一百六十四分,考四门每门四十一分,你说差到什么程度了,谁知道(后来)考上北大了。一考的时候我全县第一名,县领导说这个家伙搞不好能考个重点大学,中间把我志愿给改了。

  【采访】

  柴静:你拿这个北大之后,你们家对你有什么期望吗?

  陈生:我母亲是一个文,她有什么期望,我到哪儿读书她也不知道。

  【解说】

  但是上了北大之后,陈生还好,陆步轩却发现天外有天。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见识上,他都掉到了中下游的水平。大学四年,他不参加社会活动,不去周末舞会,没有跟女生约会过。他的同学描述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他把烟夹在耳朵上,盘腿坐着,以为他是送人上学的农村亲戚。对他的印象,都是在自己身上“包着一层厚厚的壳”。沉默的外表下,他的自尊发展得更加强烈。他毕业分配的时候,陆步轩的性格依然倔强桀骜,他认为自己不管是从政还是经商,干什么都一定会成功。当时曾经有一个省级的钢铁企业学校让他试讲,他觉得人家傲慢,掉头就走。

  【采访】

  陆步轩:一个企业的一个学校,我们北大毕业的肯定姿势比较高。他考试什么的,乱七八糟,我才懒得理你这些事。

  柴静:你后来后悔过,你这个年轻气盛吗?

  陆步轩:回过头来还是有点,因为大环境下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解说】

  毕业分配形势不好,以前是“皇帝女儿不愁”,现在“靠关系”。家里八辈子务农,没有任何背景。他也从来不知道领导的家门在哪里,甚至忍受不了送礼的时候,心里做贼的感觉。而陈生被分配到了广州教育学院。但他不想去,于是想了一个办法,不但没去教育学院,而且去了广州市办公厅。

  【采访】

  陈生:我就跑到院长那面,我就跟院长说院长我有一点点的口吃,不太适合当老师,他说我真认为你不适合当老师。

  柴静:那你怎么能进办公厅呢?

  陈生:我的运气好,刚好碰上那个,也是北大中文系的一个师兄。他还问我,我听说你有点口吃,怎么发现你没有呢?我说见到师兄,就像见到家里人一样。

  柴静:你不害羞,是吧?

  陈生:我不认为这是个羞。

  柴静:但你看刚才陆老师接受采访的时候,他是多么不能够接受和容忍这样的事情。

  陈生:我跟他是不一样的。

  【解说】

  北方的陆步轩,沿袭着在北大得到的“宁为鸡头,不为马尾”的气质。一气之下主动要求回长安县,去了县计委,而且没有编制。一个在学校里,音韵学中度过了四年的年轻人,对中国正在发生的巨变还毫无感知。他不知道计划经济的全面控制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所在的单位很快就将失去过去的大量资源。

  【采访】

  柴静:回到长安县在计委工作,能成为一个“家”吗?

  陆步轩:我认为,可能有发财的机会。

  柴静:那判断怎么来的呢?

  陆步轩:最起码能接触一些,熟悉体制,熟悉经济。

  【解说】

  当时在广东,进入体制内的陈生也有相似的期待。

  【采访】

  陈生:摸清楚什么赚钱,哪里有漏洞,不是叫漏洞,哪里有机会什么的。

  柴静:那你现在这样讲,大家觉得说你当年是在找政策的空子。

  陈生:那个叫机遇,不叫空子。而且我做的我都坚持底线,比如说投机倒把,这个本身在某段时间,它是违法的,是犯罪的;有段时间它认为是非常好的,因为投机,有机遇就投进去。

  【解说】

  两个年轻人都进入体制之中,都靠着在北大学习的文字经验,给领导当了秘书。不过有一次,陆步轩写的文章得了奖,因为有领导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他之前,他就把获奖证书撕掉了。

  【采访】

  柴静:你是不能接受什么呢?

  陆步轩:我不能接受说假话。

  柴静:有的人觉得说你很正直,另外一些人会觉得说你会不会太书生意气了。

  陆步轩:迂腐,太较真,但我一直是这样的,我现在还保持这样。

  柴静:起码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个激烈的方式表达,对吧?

  陆步轩:思想迂腐,不会转弯。

  柴静:你想过改变自己吗?

  陆步轩:没有,我不想改变,我就是这样。我要活出一个真实的自我。

  柴静:你说这个话还是有那种被人叫做“北大才子”的劲。

  陆步轩:现在都不敢当了。

  【解说】

  陈生的个性不同,但也遭遇了相似的命运。他给领导当秘书的时候,写了篇文章支持市场经济。当时这个提法仍然有争议,他遭到领导批评,就有了离开之念。

  【采访】

  陈生:我就跑到灯光夜市里面,搞点兼职,卖点衣服。

  柴静:办公厅当秘书,然后晚上去卖衣服。

  陈生:广东几百万人,谁看见你谁管你,一天晚上能赚三十块钱,我干公务员一个月,才八十块钱。

  柴静:当时在广州,这不算丢人,是吧?

  陈生:我不觉得丢人,况且也没人知道我是谁。

  【解说】

  两人都开始下海,把挣钱当成是,另一条成功之路。身在广东的陈生,一边做着公务员,一边做小本生意。但在小小的关中县城,当年的文科状元几乎人尽皆知,陆步轩无处可藏。在计经委,他没有编制,分不到房子,住在一个六平米的门房里,工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被迫下海,干过化工,搞过装修,都接连失败了,负债累累。他的第一次婚姻也到了尽头。前妻对外人说,当年是为了文凭才嫁给他的,但现在他让我丢尽脸面。离婚之后,他大病一场,酗酒、打麻将,做过四年的职业赌徒。从北大带回来的八箱书,再也没有打开过。他说绝望中,靠着喝闷酒度过。

  【采访】

  陆步轩:心力交瘁吧,我觉得人的支撑,主要是精神。你精神只要垮了,身体接着就垮掉了。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了,那会儿就是精神确实垮了。

  柴静:你那时候想将来的事吗?

  陆步轩:不想,打麻将那个规则,是非常公平的,人生的规则不公平。

  柴静:怎么不公平?

  陆步轩:首先出生决定了你周围那个圈子。当然不是不能改变,改变是比较费劲,它那个规则本身不公平。

  柴静:你们那个年代最响亮的口号不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吗?

  陆步轩:到我们那时候,知识已经无用了。

  柴静:你们班那么多同学,也有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陆步轩:各个人的际遇都不同。

  【解说】

  当时广东沿海刚刚开放,大量商机存在。尤其城市的现代化过程,让土地和房产在极短时间内,积累了极大财富。陈生后来靠帮朋友,做房地产发家,没有一分钱的投资,在三年里挣到了一个亿。陆步轩的北大同学此时纷纷南下,也邀请过他去南方打工。

  【采访】

  柴静:你没动过念头说,我得做大,或者做强?

  陆步轩:也动过,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柴静:他也是白手起家,跟人家合作。

  陆步轩:他到那时候,已经积累的差不多了,这还是观念上的问题。陕西那个地方,还是比较封闭落后,加之我这个人比较保守。

  【解说】

  再婚之后,为了老婆和孩子,陆步轩不得不为生存奋斗。他开过小卖部,但进的五号电池都是假货,他不好意思卖,都留下来自己用了。三个月下来,亏了将近一万块钱。走投无路之下,他媳妇建议他去卖肉,因为成本低回钱快。他后来在书里回忆说,肉摊上当时都是苍蝇乱飞,血水横流,肉腥气刺鼻,只能穿着短裤拖鞋站在铺里。手上是常年洗不净,后来就索性不洗的猪油。街坊没有人知道,他是北大毕业的,孩子被人叫做“卖肉娃”,他索性跟别人说他是文盲,惟一区别于其他肉贩的,就是鼻上的眼镜。

  【采访】

  陆步轩:晚上挂一排,我就做梦在那儿想,这是尸体。尸体在那儿挂着,晚上不吓死,后来都习惯了,习惯就没感觉了。

  柴静:好像喂猪、养猪、杀猪这个事,在你心里头是一个……

  陆步轩:很低档的事,我一直认为很低档的事。

  【解说】

  老父亲第一次听说,他在开肉铺卖肉,气得找上门来。

  【采访】

  陆步轩:不上大学照样能卖。你上了大学还干这个,上学有什么用。我弄点酒一喝,让我父亲非常伤心,流泪了。

  【解说】

  但陆步轩的好处是,做事耿直、认真,卖肉时不欺压人。

  【采访】

  陆步轩:咱们就卖好的,少赚一点,做的是良心的生意、不害人。

  【解说】

  生意渐渐好了,陆步轩觉得生活,还有点滋味了。但他仍然不肯回学校,不参加同学聚会,隐姓埋名,自称“牛仔”。他开始熟悉街头的规则,工商所的所长,有一次收了他的摊,他跟人干了一仗。结果对方知道他是北大毕业的背景之后,同情他,主动把罚没的东西还给了他。

  【采访】

  柴静:他这个同情让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陆步轩:我还是非常感激他,我觉得这是,最起码尊重一个知识分子。

  柴静:你一直在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知识分子。

  陆步轩:对,说到这儿我很动情,但这人是少数。

  【解说】

  2003年,他被媒体发现,以《北大才子长安街头卖肉》为题被大量报道。这时广东的陈生,还在投资鸡场,刚刚遇上禽流感,失败了。在电视上,他看到了这个报道。一开始他有点瞧不上这个陕西的“猪肉佬”。但到了二零零九年,认识之后他发现,陆步轩在经营一个具体的肉摊上,比自己强多了。

  【纪实】

  陈生:我一个档口只能卖一点二头猪。他能卖十二头猪,是我的十倍。但是有可能,我是开了五百个档口,等于说我是规模(化)。

  陆步轩:我是精细化经营。

  陈生:对,他是精细化,所以他是中文系,我是经济系。

  【解说】

  目前,陈生的猪肉品牌企业,市值已经是几十个亿了。他和陆步轩合伙开办了,培训职业屠夫的屠夫学校,由陆步轩讲课和编辑教材。这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猪肉教材。

  【采访】

  陆步轩:说一句不谦虚的话,我是全国比较顶尖的猪肉专家。

  柴静:我还挺喜欢,看你脸上这个表情的。

  陆步轩:你可以拿教授来跟我比。

  【解说】

  但是,从2003年起,陆步轩并没有把杀猪卖肉当成终身的职业,虽然按他卖肉的收入来说,十年下来怎么都会是百万富翁了。但是在被媒体报道之后,有一些工作找到了他,他最终选择进入体制,去长安县档案馆进行县志的编纂。这次,他有了编制。

  【采访】

  柴静:所以别人难免也会有猜测说,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说,就是当一个国家干部,会觉得更体面一些?

  陆步轩:这有时候是保证。

  柴静:这保证是指什么啊?

  陆步轩:老有所养啊。

  柴静:百万富翁,不比这个更有所养吗?

  陆步轩:我认为自己是个文化人,应该从事文化事业。

  柴静:文化人的标志是什么呢?

  陆步轩:表面标志是戴眼镜,骨子里就是说在某一个方面,懂的比一般人要多,能够懂得它研究的方法,然后深入地钻研下去。

  【解说】

  他说,就算你们节目播,我也敢说。我在档案馆里,是干得最好的,谁也离不了我,我研究的经济部分是最难的,也是最有成绩的。说到这儿,他的脸上还依稀可见十几岁时少年自信的神情。不过,已经48岁的陆步轩,再也没有可能像当时幻想的那样在仕途上走多远了。他在书里带一点调侃地写道,为了过把官瘾,结婚以来,我牢牢地抓住家政大权不放,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采访】

  陆步轩:是家长制,在家里是家长。

  柴静:有人对你有一个评价,说你身上有传统知识分子特别宝贵的那部分东西,包括有骨气,包括正直,包括对一件事情绝对认真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有特别传统的,甚至有一定农民的意识,有这种登堂入室,然后学而优则仕的这种传统想法。

  陆步轩:对,这评价是非常客观的。因为农民出身,本身就是农民习气。再一个是中国传统的,学而优则仕,说明传统的影响也是比较深的。

  【解说】

  很多人以为,媒体报道之后成为明星的陆步轩,会有一些雄心,也曾经有北大的美国校友,提出过帮他办全国连锁经营。陆步轩曾经对媒体说,等我做到全国第一,再回北大。但后来发现那家公司,没有这么大的实力,只是想借用一下自己的招牌。这次折腾之后,他说自己彻底放弃了做到“第一”才算“成功”的想法。

  【采访】

  陆步轩:我认为,对我来说,最大的成功就是不成功。不成功的生活好,成功了反倒劳累。

  柴静:你是觉得怕劳累,那你一天站在档口里面,十几个小时也很累啊?

  陆步轩:比他还轻松。

  陈生:他一年有十几,二十万的收入。那刮风下雨,他就跑到这个屋子里面;阳光明媚的时候,跑到外面去,有空喝喝酒。我觉得这种生活,也不比你们在一个单位里面当个什么总监啊,他一点不差。等于现在我的心态,不是一个经济学院学生,对他的评价的那个心态了。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甚至一个讲享受的人,一个讲幸福感的人,对他的一种认同了。

  【解说】

  这次演讲中,陆步轩和陈生两个人的开场白,因为说到了给北大“抹黑丢脸”“是丑角”,引起了争议。但他们说,如果能够看完这几十分钟完整的演讲,会理解他们不是自我贬低。他们对自己当下的状态,都挺满意。只是想把这二十多年来,扎扎实实的人生和教训,完整地说给年轻的学弟学妹听。

  【采访】

  陆步轩:能上北大只能证明你学习比别人好,脑瓜比较聪明,在学习上有天赋。其他不能证明什么,社会上知识还很多,需要你在实践中,不停地去摸索去学习。

  柴静:您觉得这句话,您用了多少年去理解?

  陆步轩:可能用了最起码用了十年时间去理解这段话。


  【演播室】

  二十年前的中国,只有百分之三的人能够考上大学。这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里面,意味着一个人自我实现的通道很少。这就是为什么在那时候人看来,顶尖学府不仅代表着能够接受良好的知识训练,也意味着能够通向未来的世俗成功之路。这样的价值观在两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对他们影响至深。而如果我们对自己诚实的话,也会承认这样的价值标准在当下依然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感谢两位,今天面对镜头,能接受访问,坦承自己的人生。听过他们二十年来的故事才会有真切地体会,体会陈生所说的,什么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成功。是要看他是主动,还是被迫做出人生的选择;是看他在迎合社会评价,还是在做自己天性,最喜爱,最适合的事情,回答这样的问题并不容易。陆步轩有一位北大的校友,在看过新闻之后写信对他说,每个人都在经历这样的苦苦挣扎,他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摆脱了“北大”这个沉重的标签,试图做回独立的自我。

来源:央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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