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问题解决了,信心就很自然地会生起来,加上有了师传的条件,那么,剩下来的,我觉得就是如何去寻找更有效的方法。我有一个认识,中医这门学问,要想真正搞上去,要想真正抓住她的价值,除了纯粹医学的技术成分外,还应关切和体悟她的科学层面,哲学层面,以及艺术层面。而要真正地做好这一点,不借重经典是不行的。
我们提出要依靠经典来学好中医,这个方法好像不合时宜,因为现在大多数中医院校已将经典改为选修。从必修沦为选修,经典的这个地位大大地下降了。它给人们的信息就是对于中医的学习来说,经典已经不是必须的了。为什么会发生经典的这个变动呢?首先一个理由就是中医已经发展了二千年,时代在进步,一切都在进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抱住这些经典呢?其次,后世的这些东西,像现在的《中基》、《方剂》、《诊断》及临床各科不都是从经典里总结出来并赋予了现代的意义,有这些就足够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抱着经典不放?再次就是我们有关部门的调查统计。这个调查统计显示出很多人都认为经典的学习没有太多的意义,学也可,不学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基于这样一些原因,经典的命运便有了上面这样一个改变。而我的体会则与上述这个认识截然相反,经典的东西不但不能削弱,而且还应该进一步加强,为什么呢?下面就来讲述这个依靠经典的理由。
经典对于中医的学习和把握究竟重不重要?究竟应不应该必修?这一点如果我们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它,就会很清楚。翻开历史,我们看一看从张仲景开始直到清代,在这长长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凡是在中医这个领域有所成就的医家,我们研究一下他的经历,就会发现,大多数医家都是从经典中走出来的,大多数医家都是依靠经典而获得了公认的成就。中医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现象,不得不使我们去思考,经典为什么会具有如此大的魅力?尽管东汉以后,中医的著述汗牛充栋,尽管这浩如烟海的著述无一不自称是来自于经典,但是,从一定意义上说,它们无法替代经典,无法超越经典,甚至有时会成为我们认识经典内涵的障碍。所以,到了清代,陈修园和徐大椿这两位大医家,竟然呼吁要烧掉后世的这些书。当然,陈、徐的这个观点过于偏激,但却不妨碍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中医经典的意义。
从上面这个历史事实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自古医家出经典。古人的经历如是,那么,近人、今人呢?只要我们翻阅周凤梧等编著的《名老中医之路》就会有相同的感受。就以大家最熟悉的蒲辅周老中医为例,蒲老初出茅庐时,求诊病人颇多,然有效者,亦有不效者。为此,蒲老毅然停诊,闭门读书三年。蒲老的三年闭关。将中医的经典熟读、精思、反复揣摩。三年后,复出江湖,遂能于临证得心应手。以致成为新中国成立后首屈一指的大医家。对这段特殊的经历,蒲老深有感慨地说:“当时有很多人不了解我的心情,认为我闭户停诊是‘高其身价’,实际是不懂得经典的价值。”无独有偶,著名中医学家秦伯未先生亦强调,要做好一个中医临床医生,每年应拿出三个月的时间来温习经典。蒲老、秦老的经验与诫训,值得我们重视。
已故名老中医林沛湘教授是我非常景仰的一位老师,林老不但理论上有心得,而且临床的疗效卓著。临床上除内科疾病外,还善治妇科、儿科,甚至五官科的疾病。但,林老从未读过内、外、妇、儿、五官这些临床各科的书籍,他就凭一本《内经》治病。在一次讲座中,林老深有感慨地说:“《内经》的东西,只要有一句话你悟透了,那你一辈子都吃不完。”经典对于医者的切身受用。林老的这个意思很清楚,《内经》的东西,一个问题,一句话你搞明白了,你一辈子都受用无穷。这是经验之谈、这是肺腑之言啊!大家想一想,这是不是经典独具的魅力呢?一句话悟清了,都吃一辈子,那么,两句话,三句话,甚至整部《内经》你都搞清了,那会受用多少辈子呢?从林老的这个切身感受,我们看到经典的这个后延性实在太大太大,它确实是一个早熟的文化,它确实是历久弥新的东西。
要说服大家把这个逐渐被放弃的东西,把这个已经改为选修的东西,重新重视起来,是不容易的。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用现代科学的思路来思考问题,总认为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们怎么会认可经典能够超越时空,超越时代,超越后世呢?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但,又是在传统的许多领域中存在的事实。
我们要消除上述这个认识过程的障碍,仍然还得从理论的构建谈起。前面我们讨论过,中医经典不是光凭一个理性思考构建的,还有一个内证过程,是两者完美结合的产物。正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结合,构成了梁漱溟先生所称之为的———人类未来文化的早熟品。而且这个未来,这个早熟的跨度异常之大,以至于我们现在还无法完全地理解这个理论,比如说形而上的这个领域,现代科学的涉及就相当少,很多东西我们无法说明,于是都归之为迷信和伪科学。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它已经超出了形而下这个器世界的层面,它的认识半径不完全局限在形而下这个器世界。所以,你完全地用器世界的眼光来看待它,就难以完全地发现它。而造成这样一个差异的原因,就在于它的这个实验不是常规的外证实验,它是内证实验。
前面我向大家表述过,内证实验的问题不好谈,但是,要真心探讨中医,这个问题不得不谈。这里是对内证实验的进一步申说。这个实验不是靠买多少设备、多少先进仪器构建起来的,不是一个有形的实验室摆在那儿,让你看得见摸得着。它完全是通过艰辛训练而构建起来的,是超越有形的东西。这就关系到一个潜能的问题。前些天翻阅《发现母亲》这部书,作者叫王东华,这部书收集的资料很丰富。其中一个章节专门谈到人的潜能问题,书中以植物为例,相同的种子,由于培养的条件不同,培养的过程不同,得出来的结果会相差很多。比如一棵西红柿,我们在农村呆过的人应该有经验,一棵西红柿能结出多少个果呢?在没看到这则资料以前,根据我以往的农村经验,我在想,一棵西红柿苗顶多可以结几十、上百个,如果再培育得好一些,充其量不过几百个吧,可一看到经过日本育种专家所培育的一棵西红柿,竟然长出一万三千多个果,不禁为之咂舌。当时这棵经特殊培养的西红柿在日本展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创造了一项新的吉尼斯纪录。大家可以思考这个现象,这是什么呢?这就是潜力!同样一粒种子,由于栽培的方法不同,结果有这样大的差别。从植物种子所包含的巨大潜力,我们可以联想到,人的潜力有多大?大脑的潜力有多大?这个大是难以计量的。
所以,从理性上我们完全可以推断这个内证实验的存在,经过特殊的“培育”过程,这个内证的条件是完全可以获得的。有了这个条件,就可以自在地进行建立经典所需的各种内证实验。内证实验加上理性思考,这个经典就建立起来了。但是,经典的理论形成以后,后世的人往往就只学习这个理论,而不去亲身感受这个内证实验过程,久而久之,由于没有有意识地培养这个内证能力,内证的条件逐步丧失,人们甚至不相信有内证实验的存在。但,在早期,像张仲景的那个时代是不会怀疑这样一个内证实验的。所以,张仲景在《伤寒论》的序言中以“余宿尚方术,请事斯语”来结尾。张仲景这里的方术,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内证,这一点是有史可查的。我们可以查阅《汉书》、《后汉书》的方术列传,就可以知道,方术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谈内证的术。
时代越往后走,人们对这个内证术,这个内证实验过程就越来越模糊,宋明为什么会有理学产生呢?很显然,到了这个时候,对内证的认识已经很不清楚了,所以,只能在理上,在思辨上绕圈子.理学的产生究竟是不是由于内证的失传,这可以从宋明人对“格物致知”的理解来作出判断。“格物致知”在这里不准备作申说,但有几个基本的原则应该弄清楚。首先“知”不是通过学习或深入分析而得到的一般性知识。这个知是觉的意思,也就是前面讲的心明的状态。知是觉的意思。就是要靠这个心明,这个觉,才能进入内证的状态,才能进行内证实验。那么,这个心明怎么来?通过格物来,格物不是像宋明人说的穷究物理,格物是要远离物欲(颜习斋尝释格物之“格”同“手格猛兽”之“格”意),这是一种精神境界,只有获得了这个境界,才有可能进入内证的状态。“格物”是远离物欲;“致知”就是致智。这个境界儒、释、道都有。孔子说的“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其实就是讲的这个境界。《大学》里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大家想一想,这个止,这个定,这个静,这个安,如果不“格物”行不行?你不“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成天的物欲横流,想着这个股票要涨了,那个股票要跌了,你能够止、定、静、安吗?不能的话,怎么能得?怎么致知?在道家那里,老子讲:“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损什么呢?实际上就是损物、就是格物。而格物在佛教里,则显然指的是远离一切世间八法。所以,格物在儒、释、道里都有所指,所指的层次虽然有差异,但大体的意义上是相近的,这个与宋明的认识显然是两码事。要获得内证的能力,格物是一个最基本的条件。这个条件不具备,或者弄错了,内证就无从谈起。
宋明人将格物作细微地分析讲,作穷究讲,仅此一途,已见他们不明内证,已见他们没有实验了。
所以,到现在我们就容易看清楚,为什么中医的有些问题我们不容易弄明白?为什么我们总是很难正视经典的价值?对中医的很多东西总是抱有怀疑,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少了内证这只眼睛。这实际上是造成我们认识障碍的一个关键因素。因此,我们要想对中医,特别是对中医的经典,获得一个比较公正的认识,首先得从思想上扫清这个障碍。
前面我们强调了理论认识的重要性,为什么要强调这个问题呢?因为现在与过去不同,过去许多名医走上学医的道路,并不先需要一个理性过程,他们是直接从感性开始的。感性这个东西很奇怪,力量很大,一旦感性的动力确定了,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古人大都是从这上面走上学医道路的。像张仲景一样,他是“感往昔之沦丧,伤夭横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而《针灸甲乙经》的作者皇甫谧以及其他医家都有类似的情况,都是从这样一种感性中获得动力,从而发奋学医的。
但是,现在大家来分析一下自己,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动力?我看大家并没有这个动力,即便有,也是模糊的。大家看看自己是怎么到中医学院来的。高考分数达不到清华、北大,达不到重点线,甚至入不了一般高校,于是就上了中医学院。考分不争气,无可奈何,这就上了中医学院。有没有能上清华、北大的分数而来报中医学院的呢?我看没有!大家就是以这样一种心态来学中医的,一种良性的感性动力根本就没有,这个中医怎么能学好?现代科学需要高素质的人才,中医也需要高素质的人才。
我师父曾经多次跟我谈到,中医不是一般人所能学的东西,必须具有北大、清华这样的素质才有可能学好中医。而宋代的林亿、高保衡亦持如是观点。他们在《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中言:“奈何以至精至微之道,传之以至下至浅之人,其不废绝,为已幸矣。”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高素质的人对中医不屑一顾,低素质的人,压根儿又学不好中医,所以,其不废绝,为已幸矣!这种情况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中医怎么继承?怎么发扬光大?
高素质的人为什么瞧不起中医?这与环境的关系很大。现在大家身边所感受的都是现代文化的气息,都习惯了用一种文化视角去看待问题,去思考问题,所以,从感性的层面讲,很难产生对传统、对中医有利的动力。正因为如此,我们强调理性,要从理性的层面来分析,通过这个分析,帮助我们寻找传统的感觉,建立感性的动力。
文化实际上是多元的,不局限在一种模式里,只是现在大家业已习惯了这么一种模式,就用这么一种模式的东西去看待一切,其实,这是局限的、片面的。大家现在已经习惯了的这种文化实际上就是现代科学文化,或简称科学文化。这种文化有它鲜明的特点,就是它的时代性很强,时代进步,它也进步,真可以用日新月异这句话来形容。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自己身边的一切是不是这样?看看前十年跟这十年有什么差别?差别太大了。正因为我们很鲜明地感受到了这一切巨大的变化,所以,我们会很自然地认为一切文化都是如此,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时代进步了,一切文化都在进步,新的文化总比旧的文化强,古老的东西落后于今天的文化,这是必然的。有了这个认识他们怎么会瞧得上中医?怎么会重视经典?
我们说文化的多元性,就是说文化不仅仅局限在上述这样一个模式里。当然现代科学文化在迄今为止的这样一个阶段里,都让我们感受到它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的。是不是其他任何文化都有这个特性呢?比如艺术文化,是不是时代进步了,艺术这门文化也一定进步了呢?我们不用专门从事艺术研究,只要粗略地回顾一下中外的艺术历史,就可以确定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以诗词为例,比如说唐诗,以唐诗这样一种格律体裁的诗,在唐朝这几百年里已占尽风光,是不是到了宋代,这样一种诗又有进步了,又有发展了?当然不是这样。古人知道,诗写到唐的份上,诗机已然让他们占尽,要想再超过唐诗,几乎不可能了。于是宋人学聪明了,他们不再在唐诗里绕圈子,而转往另一个方向,宋词也就这样形成了气候。同样,元曲也是类似的情况。这是诗词方面。那么,音乐呢?绘画呢?情况也差不多。在维也纳,每年元旦都要举行新年音乐会,音乐会演奏的都是什么曲目呢?几乎都是大小施特劳斯的作品。演奏这些曲目并不仅仅为了纪念,作品的水平摆在那儿。像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这样的顶级音乐家所代表的音乐水平,是不是过若干年、几十年、几百年就一定有发展,就一定会有超过这个水平的音乐出现呢?至少搞音乐的人都很清楚,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这样的阶段。音乐也好,绘画也好,诗歌也好,在这些领域的文化,确实不像科学文化,存在线性发展的规律,它们往往是非线性的。一个高峰出现后,若干年、几百年,或许会出现另一个高峰,但,这个峰的峰值并不一定能超过前一个。一个是线性,一个是非线性。一个是直线向前发展,一个是曲线徘徊。很显然,这个文化的层面和模式都很不相同。
除了上面两个层面的文化以外,还有一个特殊的文化,就是古代形成的一些文化,比如佛教文化。佛教文化诞生于公元前四百余年,由印度的悉达多太子释迦牟尼所创立。与其他文化,特别是与科学文化截然相反,释迦佛没有预言他所创立的这门学科会不断发展壮大,相反的,他以一种反常规的模式预言了他的学科的三个不同阶段,那就是正法时期,象法时期,末法时期。此处我们暂且不去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为什么这样一门特殊的学问会走这样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子?这个原因我们暂且不去讨论。我们只要清楚这个现象是确凿的就行了。另外,像道家的文化,儒家的文化,实际上,它也跟佛教的这个模式差不多,它也是创立以后就处于实质性的鼎盛阶段,然后逐渐走向衰落,乃至于到现在名存实亡。
所以,文化是多元的,并不仅仅局限在一个模式里面。若都是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那也不一定符合事实。在上述这些文化层面里,中医究竟属于哪一个层面的东西,或者三个层面兼而有之,这一点需要我们开动脑筋去思考。我的意见,中医至少不是局限在科学文化这一个层面的东西。所以,光从这一个层面去看待它,研究它,就难免会出问题。对于中医,有些时候需要向前看,有些时候需要向后看。我常说,中医究竟属于什么样的文化,我们观察自身也许就会有答案。你可以观察,在你那里,中医究竟是一个么情况?是发展了,还是倒退了?你是高等学府的毕业生,甚至还是研究生、博士生,如果你的中医很棒,理论和实践都没有问题,对经典的理解无有障碍,那也许中医在你那里是发展的,是一种线性的模式。如果情况反过来,你的中医不怎么样,理论不怎么样,临床也解决不了问题,特别对于经典一窍不通,那中医在你那里就成问题,就倒退了,就是另外一种模式。所以,在这里要特别强调自知之明。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对于经典的认识,对于经典的评价,那是要讲受用的,对经典没有觉受,那说出来的必定是空话。所以,我奉劝那些欲对经典发表意见的人,一定要三思而后言。否则你的底线在哪儿,人家一望便知。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孔子在《系辞》中的话说得很好:“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经典的东西确实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还有一句话,在这里不好说出来,不过,大家可以仔细去琢磨。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愚者见之谓之愚……现在经典改选修了,为什么改选修呢?当然是它的重要性、必要性下降了,当然是在某些人眼里,经典的“仁”、“智”成分不够了。另外一个支持经典改选修的依据就是搞民意调查统计,弄几百份,甚至上千份问卷,要大家在上面打“√”或者打“×”,结果许多人的确在经典的一栏里打了“×”,这个结果经过统计处理好像有意义,因为多数的人认为经典的意义不大,可以改为选修。但是,如果按照孔子的标准,这样的调查有可能没有丝毫意义。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一门见仁见智的学问,你是仁者你方能见仁,你是智者,你方能见智,如果你什么都不是,你怎么见得到经中的“仁”、“智”?那你当然会说经典没啥意义,甚至选修都可以不要。前面我们不是说学习经典要有觉受吗?觉受没有生起你绝不会说经典的好话。所以,这个对象问题很重要,不是你随便拿一个人来问话,都可以反映真实。
举个例子,像中国古代的四大文学名著,“三国”、“西游”、“水浒”、“红楼”,前三部我都读过不只一次,可是“红楼”呢?我很想读它,也看过不少名人的赞许,特别毛泽东就非常推崇这部名著。可是我每次读它,读到几回,最多十几回就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至今我连这部名著也没能通读一遍,只知道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设想如果红学的东西问到我,那会是什么结果呢?我前面曾经跟大家介绍过我们学院的已故名老中医林沛湘教授,在林老那里,现代的内、外、妇、儿这些书可以不读,但是《内经》却不可以不读。林老不读内、外、妇、儿,他就凭一部《内经》。可是内、外、妇、儿的病,他都治得很漂亮。如果问卷问到林老那里,大家可以想一想他会是怎么回答。
所以,像经典这样一些见仁见智的学问,我们在征询它的意义时,一定要注意对象,不是你认为经典没什么就没什么,你认为经典没什么,恰恰证明了你在经典中没有得到什么。人家下海发了财,成了百万富翁,偏偏你下海不但没赚到钱,反而亏本,那你当然说下海不好。经典的意义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
上面我们从文化层面的角度来谈经典,目的就是想说明,经典的年代虽然久远,但,它不一定就过时了,就落后了。所以,大家不要轻易地否定它,遗弃它。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强调二千年前的经典,大家还是会担心,这是否在守旧?因此,对于新、旧这样一个概念,大家还是应该从多层面去看待。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的序言中谈到:“上古有神农、黄帝、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师、仲文,中世有长桑、扁鹊,汉有公乘阳庆及仓公。下此以往,未之闻也。”张仲景在这段文字所显示的资料,提醒我们注意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正值经典产生,或愈是接近经典的年代,名医、大师愈多?而为什么一旦远离这个时代,名医、大师就“未之闻也”?这个现象值得我们去思考。所以,我们现在强调经典的重要,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是明知我们在时间上离经典愈来愈远了,但是,能否通过有效的学习,使我们在实质上接近它呢?接近它,其实就接近了这些大师,我们通过学习经典,最后把我们自己造就成了雷公、少俞、少师,这有什么不好呢?我想这是我们学习经典的最根本的意义。
张仲景在序言的下一段文字中接着谈到:“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终顺旧。”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到,仲景在1700年前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什么是守旧,什么是创新。当时的医生中,各人只抱守家传的一点经验,这就叫守旧;而反过来呢?能够“思求经旨,演其所知”,这就是创新。所以,我们学习经典,学习《内经》、《伤寒》这些著www.lindalemus.com/Article/作,完全是为了“演其所知”。演是什么意思呢?演就是推演、扩大、发展、延续的意思。能够把我们那点局限的知识发展、拓宽开来,能够发扬光大它,这个东西就是经旨。只有真正地把握传统,才能真正把握现代。现在我们老说中医要创新才有出路,但,你凭什么去创新呢?所以,搞经典完全不是守旧,而是为了创新。这一点你学进去了,你就会有体会,这个过程究竟是不是创新,你会有感觉,临床实践上也会有印证,光是口说还不行。
我经常谈到,做学问要学会“喜新而不厌旧”,这也是孔子的一个思想。孔子所说的,做学问的一个关键就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大家好好琢磨这句话以后再来做学问,不管你做什么学问,西医也好,中医也好,我看就会有着落。
学,学什么呢?学就是学习过去的、现在以前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旧有的东西,只是这个旧的程度有不同而已。光学现有的东西行不行呢?这种为了学习而学习,孔子认为那是罔然。所以,光是学了很多东西,知识积累了很多,哪怕你成了一部活字典,那还是不行。有知识,不一定有学问。古人的这个认识是很有道理的。所以,孔子说学了还要思,思是什么呢?思就是一个组合的过程,通过这个组合,各种材料,各个部件逐渐碰撞、接触,融合成新的东西。因此,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创新的过程。“喜新”这是每个人的习性,但,新不能凭空来,新是从旧中来,所以,“思而不学则殆”。没有材料,我们怎么搞建筑?学习经典亦是如此,要想有收获,就得这样去做。不这样做,光学不思,你哪会有收获,当然是白打工,罔罔然!现在听许多人说《内经》、《伤寒》没什么,不是丢在一边,就是束之高阁,心里面很是难过。这样宝贵的东西,他们却说没什么,怎么不叫人痛心。所以,学经典必须要即思即学,即学即思。
我们说经典的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这是有实义的。这里我想给大家讲两个我经历的故事。
1998年上半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南宁附近宾阳县上的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名叫廖炳真,我喜欢称呼他廖老。廖老从医几十年,在某些病的治疗上有独到的经验,但更使我感到佩服的是廖老的医德与人格,所以,我很喜欢去拜访廖老。而廖老亦视我为忘年交,有什么心得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一次,廖老给我讲蛇伤的治疗,在旧社会,有些江湖郎中治疗蛇伤往往都会留一手,这一手的方法很巧妙,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察觉。郎中给你治蛇伤,很快就把蛇毒治住了,让你没有生命危险,很多症状也消除了,可就是有一点,伤口老不好,隔上一段时间伤口又腐烂,你又得到郎中那儿买些药,管上两三个月,就这样拖上一年半载,甚至更长的时间。在江湖上,这叫郎中钓病人,病人养郎中的招数。但是,这个窍门被廖老从父辈那里探知了。窍门就在忌盐,如果让病人忌盐几天,再吃上几剂解毒、生肌的药,伤口很快就长好,而且不再腐烂。就这么一点奥妙,可要是你不知道,你会被折腾得够呛。
听过廖老的这席话后,我就在琢磨,这不就是《内经》的东西吗?《素问·金匮真言论》上说:“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藏精于肾,故病在溪,其味咸,其类水,其畜豕。其谷豆。其应四时,上为辰星,是以知病之在骨也。其音羽,其数六,其臭腐。”肾家的臭是腐,所以,凡属腐烂一类性质的病变都与肾相关。肾病需要忌盐,“多食盐则伤肾”,这既是《内经》的教证,也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识,蛇伤引起的伤口腐烂,忌盐几天,再吃几剂普通的中药,伤口便从此愈合,这是一个多么神秘而又极其简单的事实。经典的东西就是这样,没有揭开时,它非常神秘,揭开了,又这么简单,这就是至道不繁!这些东西,百姓日用而不知。像这些江湖郎中,他绝不知道,他留的这一手,原来是《内经》的东西。这就是君子之道。
还有一件事,就是廖老治骨癌的经验,骨癌在所有的癌症里,疼痛是最剧烈的。而且这个疼痛往往很难止住,就是用上麻醉剂,效果也不见得理想。而廖老对这个疼痛有个撒手锏,虽然骨癌最后不一定都能治好,但是,这个疼痛却能很快地消除,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病人的痛苦。廖老用的是什么药呢?就是在一些草药里面加上一味特殊的东西,然后煎汤外洗患处,洗几次以后疼痛就能逐渐消除。这味特殊的东西很灵验,加上它就很快止痛,不加它完全没有这个效果。得其用者,腐朽亦能神奇。这样特殊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棺木的底板上长出的一种东西。过去人死了,用的是土葬,把尸体放在棺材里,再埋在土里,埋下去以后,这个尸体就逐渐腐烂,腐烂的这些东西就往下渗,渗到棺木的底板上,连同木质一同腐坏,上面这个东西就是感受这个腐气而生的。大家可以闭目沉思片刻,在所有的腐气里面,还有比人的尸体腐臭更厉害的吗?所以,说到腐字,应该到这里就打止了。既然这个东西是感受这样一个腐气而生的,那么,按照上述《内经》的教言,它与肾的病变就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亲缘关系,所以,用在骨癌上有这样特殊的疗效。后来我问廖老,是谁告诉您用这个方法的?廖老也说不出所以然,这个方法既没有传承,也没有理论的依据,廖老只是觉得骨癌是个怪病,而上述这个东西也是个非常的东西,那就以怪治怪吧,可万没想到有这样好的效果。当我将上面的那段经文翻给廖老看时,廖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又是《内经》的东西。
上述这两个事例,虽然都比较特殊,但,都可以从《内经》里面找到教证。当然,这个过程是被动的,事情发生了才去找依据,但这个被动的过程让我们感受到了经典的内涵,经典的潜力。让我们对经典的每一句话都感到不可小视,如果我们对经典建立了这样的信心,然后变被动为主动,利用经典去主动思考一些东西,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所以,我坚信,我们从《内经》里面,必定能够找到解决艾滋病的方法。
另外,我再讲一件相关的事情,几年前有两本书曾经引起很大的轰动,一本是美国人写的《学习的革命》,一本是日本医学家春山茂雄博士写的《脑内革命》。尤其是后者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脑研究热潮。《脑内革命》这部书的一个焦点问题就是探讨如何提高大脑的效率,唤醒脑细胞的巨大潜能。而这个焦点又集中在如何引发大脑的α波,如何激活内啡呔的分泌。在增加内啡呔的分泌,使大脑处于更多α波状态这个关键环节上,春山茂雄博士总结并提出了许多有效的方法,其中包括运动方面,饮食方法和调节心身方面。在饮食方面,春山茂雄博士的研究显示,在日本所有的常用食品中,惟独有一种日本人很钟爱的食品,在促进内啡呔分泌方面独占鳌头。这种食品,类似于中国的豆豉,就是大豆经过发酵以后制成的,这是日本人每天早餐必备的食品。这种食品为什么对提高大脑功能有这样独特的作用呢?打开经典我们才发现,答案还是在《内经》里面。
上过《中基》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属于神经系统的脑,与肾的关系最密切,有道是:“肾主骨生髓,髓通于脑。”所以,要想改善和提高脑的功能,从中医的角度来思考,就要设法从肾入手。这是一个基本的方向和原则。这个方向确定后,那就好办了。还是上面的《素问·金匮真言论》的那段话,肾的谷为豆,其臭为腐。肾之谷为豆,这个很好理解,大家只要拿一颗豆瞧一瞧,你就明白了,豆的外形与肾怎么样?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所以,豆与肾有一种非常的关系,这是不难理解的。另外,经过发酵的豆,使上述这个“亲情”关系又密切了许多。为什么呢?因为发酵,实际上就是一个腐质化的过程。所以,发酵以后的豆,对肾的作用更大了,对肾的作用大,当然对脑的作用就大,这就从经典的角度印证了春山茂雄的研究。
上面这段短短的经文我们已经用它来说明了三个事情。当然,还可以继续地说下去,从这个过程,我们应该可以感受到一些经典的魅力。事情不管你再复杂,不管你再怎么变化,似乎都没有逃出经典,这就叫“万变不离其经”。
讲到经典的意义,我还有一个切身的感受,就是经典与智慧很有关系,它不仅仅是一个知识问题。如果大家以为研习经典仅仅是为了增加一些知识,那经典的意义当然就不大了。
知识多了不一定就有智慧,知识多了,也不一定学问就高,这个关系大家应该搞清楚。知识和智慧的区别。而读经典却确实能够提高智慧和学问。所以,我经常说,学问是从读经开始的。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有共识。
现代的脑科学研究认为,人的左脑是逻辑脑,主管语言文字、逻辑思维,人类所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左脑。而右脑是直觉脑,这右脑大部分时间是在闲置,当然,这与科学讲求逻辑是有关联的。近些年的脑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已渐渐地把目光瞄向右脑这块处女地,如上面提到的春山茂雄的《脑内革命》就较多地阐述了这个问题。实际上,大脑处在较多的α波状态,就是一种唤醒激活右脑的状态。
对于上述这个左右脑,我喜欢用另外一个概念来描述和定义。左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逻辑脑定义为现代脑;右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直觉脑定义为传统脑。所以,左右脑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现代与传统的关系。
具体地说,现代脑的涵义是什么呢?所谓现代脑就是这一世的脑,或者称现世脑,自从你生降到这个世间,与你相关的一切信息就贮存在这个脑里。所以,如果从信息的角度来看这个左脑,它的信息容量有多大呢?就与这一辈子的经历有关。经历的时间长短,这个要看每个人的寿命,经历事情的多少,这个要看每个人的阅历。但,总起来说,与它相关的信息就只是几十年,至多百年。这是左脑的大体情况。那么,传统脑呢?传统脑的信息要大得多了,可以说人类历史上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与右脑发生联系。所以,右脑所贮存的东西,或者说与右脑发生联系的这些信息,这些经验,就不仅仅是这几十年,这百年。这个信息关联的跨度可能是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甚至若干亿年。而且这个信息,这个经验不是个体的,有可能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整合(这有点像道金斯所谓的“觅母”)。如果我们借用一个藏传佛教的概念,这个右脑,也可以叫做伏藏脑。什么叫伏藏呢?伏就是埋伏潜藏,藏是宝藏,人类无始以来的文明宝藏都潜伏在这个右脑里。如果从意识的角度,我们也可以说,人类无始以来的意识宝藏都埋伏潜藏在右脑里。我们这样来对比左右脑,就知道这个差别太大,大到难以形容的程度。只可惜现在大多数人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现代脑,而没能认识传统脑,进而想方设法去开发它。
大家可以思考,认识右脑,进而开发右脑,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是真正地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我们站在这个基础上往前走,与我们仅仅依靠个体的,非常局限的这几十年,这是一个什么量级的差别?所以,认识、研究左右脑,这个意义太大了,大家不可小视它,也不要当作天方夜谭,这绝不是天方夜谭!我们从《脑内革命》的研究,已经可以看到这方面的可喜苗头。而更值得关注的是,俄罗斯生物学家亚历山大·卡缅斯基在近期得出结论,人的记忆除了我们所知的神经记忆之外,尚有一种遗传记忆和免疫记忆。其中,遗传记忆又被称为“自然界的储备基金”,这与我们前面所称的“伏藏脑”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人是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体。
学医的人都大体知道大脑的结构,在左右脑之间有一个沟通和联结两侧大脑的结构,这个结构叫脑胼体。脑胼体的存在说明左右脑之间的联系是必然的,右脑的信息完全可以通过适当的方式交换到左脑而为其所用。所以,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也是必然的,这里面有生理结构作基础。我这一节的题目叫“读经开智”,阅读经典为什么能开智慧呢?其实这个意义就体现在上述这个过程。有效地
阅读经典、研究经典,可以帮助我们挖掘伏藏,可以帮助我们打开上述的伏藏脑,从而让人类文明的共同宝藏源源不断的流向个体。这个过程如果实现了,大家想想,怎么会没有智慧?怎么会没有学问呢?大家如果从这个高度去认识经典,经典就有意义了,经典就容www.lindalemus.com易学进去了,这是真正的源远流长啊!愿意开取你的伏藏吗?
当然,现在许多人不但不会对我们上述的观点表示赞许,而且还会嗤之以鼻。因为他们一提到传统就喜欢跟现代对立起来,以为传统的东西都是阻碍现代的,都应该抛弃。其实,这样的认识是没有真正地认识好传统。在门外谈传统,对它望而生畏,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台中师大的王财贵教授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到位:“凡是将传统看成是包袱的人,不是懦弱者,就是败家子!”希望大家能以懦弱者和败家子为戒。传统怎么可能是包袱呢?它是资本!通过适当的“投资”,它可以发展和壮大我们的事业。
下面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经典,可以分三方面谈:
一提起经典,一提起传统,大家都免不了会想到一个问题,就是文化的保守性问题。以为现代文化必然都是开放性的,而经典的、传统的文化,必然带有保守性。中国为什么落后?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近现代科学?甚至中国的科学家为什么没有拿到诺贝尔奖?这些似乎都与我们的文化有关,都是我们文化中固有的保守因素造成的。这样一来,传统的东西当然就成了障碍。但,事实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呢?如果我们对传统的文化持这样一种见解,那就是太不了解我们的文化了。1998年度,又有一位香港的华裔科学家摘取了诺贝尔化学奖的桂冠,在一次座谈会上,杨振宁博士专门就此谈到了大陆的科学家为什么至今仍未有一位问鼎诺贝尔奖。他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受儒家文化保守性的影响。在中国,诺贝尔奖的缺失究竟是不是儒家的责任?在这里,我想单就儒家文化的保守性问题提出来与杨振宁博士商榷。
认为儒家文化有保守性,我想杨教授的这个观点是很有代表性的。现在要是抽问10个人,起码会有9个人这样回答。但是,儒家文化究竟有没有保守性呢?有保守性,你要拿出证据;没有保守性,你也要拿出证据。这个证据从哪里找呢?当然要从孔子那里找,当然要从正宗的儒教文化里找。
《论语》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经典,我们翻开《论语》,哪一点体现了儒家文化的保守性呢?这一点我们似乎看不到。而相反的,我们看到了它的另一面,它的开放性。
《论语》的第一篇是“学而”,也就是谈论学习方面的问题,一门文化它有不有保守性,它是不是固步自封,很重要的就是看这个学习的方面。在“学而”篇里,孔子开篇即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孔子开篇的这段教诲,实际上道出了治学的三大窍诀。
第一窍诀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大家不要小看了这个窍诀。它不仅仅是学习了知识,要经常安排复习的问题,大家都经历过复习,大家回想一下,学习了,复习了,是不是就产生了快乐呢?是不是就有喜悦呢?当然,时习之还不仅是指复习的问题,更多的是指实践的问题,用的问题。儒家的学问就是重行的学问。大部分经验告诉我们,学习这个过程是枯燥的,要不然,怎么会说:“学海无涯苦作舟”呢?所以,在学问海里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去。为什么呢?因为没有见到“悦”。没有见到“悦”,那学习就是件苦差事,吃力不讨好,哪个愿意去做?前些年为什么那么多人下海经商,原因就在这里。海里面有“悦”,书里面没有“悦”。有几个人能见到书中的玉女,有几个人能见到书中的金屋呢?所以,学问能不能真正地活到老学到老,关键的就要看他有不有这个“不亦说乎”。这个“不亦说乎”在学问上叫“学乐”,要有学乐融融,在佛道里叫“法喜”,要法喜充满。初学的修行僧,为什么叫苦行僧呢?因为这个过程非常苦,几乎没有乐趣可言,全靠一个信念在维持。所以,这个阶段戒律很重要,要靠这个戒律来约束,否则坚持不下去。而一旦迈过了这个阶段,学以致用了,在用中有了乐趣,有了感受,真正产生了法喜,到了这个境界,那完全就不同了。你不用再担心你的信心会退失,不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强迫你、约束你修持,你会自然而然地去行持菩萨道。修行变成了你的生命,修行变成了你的生活。这又叫无勤而作。所以,学问能不能做下去?修行能不能搞下去?这个“学乐”、这个“法喜”是非常关键的因素。这第一个窍诀就是讲的你要设法获得这个东西,这样你的学问就有了基本的保障。学习为什么一定要讲兴趣呢?兴趣就与这一窍诀有关。
第二窍诀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学而”篇里讲“朋”,显然这个朋不是讲的一般的酒肉朋友,或义气朋友。这个朋友是与学习有关的朋友,是有志于学问的这么一帮人。古人讲:同门为朋,同志为友。但,这个同门我们不应该狭隘地去看,同一个师门才叫朋,这个同门是广义的,同一个学门都叫朋,也就是凡有志于学问的都是朋。朋从远方来,这个远方有可能指省外、有可能指国外,有可能来自秦国,有可能来自赵国,当然也可能是楚国、燕国,甚至是偏邦。这些来自不同国度的学人自然带来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学问。与他们在一起交流,吸取新鲜血液,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按照今天的地理观念,这个远方为什么不可以指西方,为什么不可以指美国呢?所以,孔子的这第二个窍诀明明是在讲学习就要善交流,就要有开放。保守和自封会有什么后果呢?孔子告诫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这是第二窍诀。
第三窍诀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个窍诀也很重要,它讲的是做学问要能耐寂寞。这个窍诀对于做传统的学问,特别是像中医这样的学问尤其重要。学中医要是不能耐寂寞,三年二年就想出名,就坐不住了,那我劝你尽早改行,改个什么金融或电子,也许会更适合你。学中医要能够沉潜下来,十年、二十年人不知你都不愠,这样才有可能学好中医。
做学问一要讲兴趣,要有学乐,学习要想坚持下去就必须有这个东西;二要开放,要交流,不能固步自封,孤陋寡闻;三是学问要做得深,要真正成为学问家,就必须能耐寂寞。大家想一想,这三条能够少吗?一条都不能少!从孔子给出的这三大窍诀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儒家文化哪有一点保守性呢?根本没有!
以上我们是讲道理,讲理论依据,下面我们可以摆事实。大家知道中国文化主要有三大块,就是儒、释、道。其中儒、道是土生土长的本土文化,而释家则是完完全全的外来文化。三者之中,儒家始终是主导文化。讲三家文化,大家就应该留意一个问题,释家文化是怎么传入我国的?这个异域文化的传入说明了什么?
儒教祖师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出生年代亦大致相近,约在公元前565年。佛教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约在公元前2年,即西汉哀帝元寿元年,距孔子不过400余年的时间。这正是儒家文化非常鼎盛的时期,儒家文化是主流文化,皇帝老子就以这家文化来治理天下。可以说,在这个时期,儒家文化是说话算数的。大家不妨思考一个极简单的事实,如果儒家文化是一门保守性很强的文化,如果儒家文化固步自封,那么,在这个时候,佛教这个异域文化有可能传入中国吗?简直一点可能也没有!就凭这个事实,已经足以说明儒家文化是一门开放性、吸纳性很强的文化。哪有一点保守可言?说儒家文化保守,很显然,这个儒家文化已然不是孔子所创立的这个文化,而是被后世的这些徒子徒孙们歪曲了的这个文化,这哪能算是儒家的文化呢?所以,要了解儒家,就一定要到孔子那里去了解,这才算正宗。同样,要学正宗的中医,也一定要从经典着手,这就避免了以讹传讹。这是我们强调学习经典的另外一层意义。
谈到经典的特殊,以及它与现代的差别,我们可以作一个很形象的比较,就是古典音乐与流行音乐的关系。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古典音乐与流行曲在现代是一个什么情况?
我们可以设置一个问卷,在年轻人当中,甚至扩大到整个人群中去调查,看喜欢流行音乐的有多少?喜欢古典音乐的有多少?我感觉这个问卷不问即知,喜欢流行音乐的占绝大多数,喜欢古典音乐的寥寥无几。大家可以看一看港台歌星,大陆歌星的演唱会,歌星往台上一站,眼睛一闭,台下人山人海,群情亢奋,有时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而演奏古典音乐呢?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演奏厅里静悄悄的,人也少得多,最多在一曲终了,有些掌声,这个反差太大了。
现代的人为什么喜欢流行歌曲?为什么不喜欢古典音乐?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这反映出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透过这个现象我们可以发现许多问题。流行歌曲在过去叫做下里巴人,它是一种很浅白的音乐。比如唱爱情的歌,它似乎把什么都唱出来了,爱得死去活来,爱得发疯,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心态下,你一听都会知道它是首爱情歌曲。可是古典的音乐呢?情况就不同了,比如我们听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你不静下心来,你不认真的去感受,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首乐曲的主题是什么。
音乐和歌曲都是为了抒发内心,表达志意。流行歌曲较古典音乐在表达上虽然更加直截了当,但是,正如古人所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对于很深沉的内心世界,对于复杂的感情,这种很浅白的旋律是没有办法表达的。可是大家为什么还要这样偏爱它呢?从这样一个喜好,我们可以感受到,现代人的浮躁心理,现代人的急功近利。他们只喜好吹糠见米的东西,做什么都要立马见功,而不愿意静下心来感受什么,体悟什么,这种情况令人忧心。
在中医界,为什么要取消经典?为什么对经典的重视程度日益下降?中医界的这个情况正好可以用上面这个例子来说明。经典就好比古典音乐,而现在的这些书籍,包括各种教材,就好比流行歌曲。经典的东西不像现代的教材这样白,拿起来什么就明了,它需要你去感受,需要你去悟。这个过程与听受古典音乐十分相近。要真正感悟出“味”来,并不那么容易,而一旦你感悟出这个“味”了,你才真正知道它的意义,你才知道音乐的真正生命力在古典音乐那里。同样,中医的真正生命力亦存在经典里面。
诸位还是“吃茶去”!大家应该都喝过茶,喝过饮料,茶与饮料有什么区别呢?饮料很方便,打开来就能喝,而且立马可以尝到它的滋味。可是茶就不那么方便了,它讲究沏泡,特别是功夫茶,这个过程很讲究,而且味要慢慢品,这个比饮料要麻烦得多。所以,很多人没这个耐心,宁可去喝饮料。但是,饮过以后的回味,饮过以后的感受,饮料是没法跟茶比的。相信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读经典与读后世的书就有点像品茶与喝饮料,大家可以认真琢磨,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不能用喝饮料的眼光去看茶,同样也不能用流行歌曲的标准去衡量古典音乐,如果我们把茶当成饮料来喝,这个味你是品不出来的。
经典为什么要改成选修?甚至很多人干脆主张取消经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认为现在不是有《中基》教材吗?《中基》不就是从《内经》里来的?而且较《内经》更清楚、更明白。所以,《中基》为什么不可以取代《内经》呢?应该完全可以。
《中基》取材于《内经》,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中基》能否真正涵盖《内经》?进而取代之呢?茶杯能盛得下茶壶吗?我们想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第一个是病机,病机这个概念是中医一个很关键性的概念,它出自《素问·至真要大论》。综观《内经》全篇,就是这一章讨论这个问题。这样一个问题放在“至真要”里来讨论,已足见它的重要性。与之相对应,在《中基》里,病机亦立了专门的章节,而且在章节下罗列了许多内容。可是你看完这整个章节后,你就会感到这是在挂羊头卖狗肉。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内经》中的病机,它只字不提。用《内经》的病机做名,可实际上《内经》中那么丰富的病机内容却不提,这个差别大家可以自己去感受,此其一也。
另外,就是《中基》对病机这个概念的解释。这里我们引用它的原文:“病机,即疾病发生、发展与变化的机理。”病机能不能作机理讲?这个差距有多大?我们可以从文字上去考究。病,这里当然可以作疾病讲,当然与疾病的发生、发展、变化有关,但是,“机”作什么讲呢?机是不是机理?我们翻《说文》、翻《康熙》,都看不到这样的解释。机的原义我们可以从说文那里看到:“主发谓之机。”箭在弦上要发出去,必须拨动这个机。其他任何事情都是这样,都有一个机,只有触动这个机,事情才会发生,不触动这个机,其他的条件再多,也没办法引发事件。机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它是事情发生的最关键因素。它是点,不是面。可是触动这个点,就能带动面。所以,病机就是疾病发生、发展、变化的最关键因素,这个关键与机理显然不是一码事。这就让我们看出了《中基》与《内经》的不同,《中基》有些时候很难说明《内经》。这是第一个例子。
第二个是“肺主气,肺主治节”。我们靠什么来天人合一。我们首先来看“肺主气”,在《中基》里,这个气指的是一身之气和呼吸之气。肺所主的这个气究竟是不是指的一身之气和呼吸之气呢?从《内经》里我们知道,肺主气实际上说的是“肺者,气之本”,这段经文出自《素问·六节藏象论》里。《六节藏象论》在讲说肺的这一重要功能前,首先探讨了气的概念。让我们来看一段黄帝与岐伯的对话,黄帝问曰:“愿闻何谓气?请夫子发蒙解惑焉。岐伯曰:此上帝所秘,先师传之也。帝曰:请遂闻之。岐伯曰:五日谓之候,三候谓之气,六气谓之时,四时谓之岁,而各从其主治焉。”上面这段对话是很关键的对话,但也不失幽默。黄帝说我很想知道气这个概念是说的什么,请夫子给我发蒙解惑,好让我清楚它。可这一问触到了岐伯的难处,这个问题本来不应该轻易说出来,这是“上帝所秘”的东西,是先师单传下来的,可是碰到黄帝老子问起来,又不能不回答。没办法,只好如实言之。什么是气呢?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也就是十五天,这个十五天的周期就叫做气。大家算一算一年有多少个“气”呢?一年有二十四个气。原来这个气指的就是节气。这不很简单吗?现在读小学都能背二十四气歌,翻翻日历我们也知道,2月4号立春,再过十五天就是雨水,再过十五天就是惊蛰,似乎没什么稀奇。可是大家想一想,在当时这可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你如果知道了它,老天的奥秘你就知道了,天地变化的节律你就知道了。所以,这不是一个小问题。
中医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就是整体观念,天人合一。天人怎么合一呢?说白了就是天地在变化,人也要跟着变化,这个变化的节律要能够同步。从上面这个气的概念中,我们知道了天地变化的基本节律就是气,也就是十五天一个变化,十五天一个变化。在这个节律上,人也要有一个类似的同步变化,这个变化跟上了,天人就合一了。那么,在人体内,具体是哪个部门负责这个基本节律层次上的天人同步变化呢?就是肺。所以,肺者,气之本,说的是这么一件事。这个气与呼吸之气,与一身之气又有什么关联呢?显然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再一个就是“肺主治节”,《中基》里把这个“治节”说成是“治理和调节”,这个差距似乎就更大了。“治节”不宜解作“治理和调节”。什么是治节呢?治节这个概念出于《素问·灵兰秘典论》,它与后面的气之本是相呼应的。我们前面讲的这个三候为一气,实际还是一个笼统的称呼,细分起来,一个月的两个气,一个叫节气,一个叫中气。所以,统称为二十四节气。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了节与气实际上是非常相近的概念。治节当然是治的这个“节”,怎么会扯到治理和调节的问题?即便它是调节,调节什么呢?
有关上面的“肺主气”、“肺主治节”,我们还可以从其他一些方面来思考。肺处胸中,其外包以肋骨,大家数一数,肋骨有多少根呢?左十二,右十二,一共是二十四根,正好是二十四节气这个数,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呢?是一年先有二十四节气变化,还是先有二十四根肋骨呢?大家可以思考这个问题。
另外,节与关节也有关联,我们先看一看人的四肢大关节一共有多少?一共有十二个,每一个关节由两个关节面组成,合起来还是二十四个面,这里一个面与节气相应,一个面与中气相应。四肢应四时,每一肢有六个关节面,正好应“六气为一时”。关节与节气相关,与天气变化有关,这是平常老百姓都知道的。我们可以问一问周围上年纪的人,特别是一些关节有毛病的人,她们对天气变化的敏感程度往往超过气象仪器。气象预报说有雨,她可以说没雨,结果真的就没雨。她为什么敢这样断言呢?因为她的关节有反应,这个反应与天气的变化是十分相符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把关节看做是人体对天气变化的一个感应器。而这个感应器是由肺来掌管的。
弄清了肺与节气的这层关系,肺的意义也起了根本的变化。天人相应,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就落实在这个“肺主气”、“肺主治节”上面。但是,我们看一看《中基》,却根本没有谈到这方面的问题,如果现在就急着用《中基》来取代《内经》,大家想一想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学习经典必须有方法,而基本的一个方法就是要懂得借重工具。“咬文嚼字是中国文化之最高境界。”经典至少产生在东汉以前,由于特殊历史条件的限制,它必须用很精练的语言文字来表述它那深广的内涵,这是经典的一个特色。我们现在学习经典,你凭什么去了解经典深广的内涵呢?别无他法,惟有从文字开始。了解文字就要借重工具。所以,学习中医经典要有像样的工具书,光是《新华字典》还不够。
古人云:文以载道。我们要明白道,当然就要首先知晓文。所以,《康熙字典》始终是案头翻动最多的一部书。翻弄多了,对文字你就会有感受,你就会觉得中国的文字的确有很多优越的地方,你就会对它生起感情。
中国文字是以象形文字为基础的,很注重形义之间的关系。所以,看到一个文字,除了查阅工具外,你还要分析它的结构,形部的结构需要分析,声部的结构也要分析,两者都与义有关联。
以“味”字为例,味是由口去感觉的,所以,它用一个口字作形部部首。声部呢?由未组成。义除与形部有关外,与声部似乎有更特殊的关联。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它位于文西南方,西南这块地方在五行中属土,属长夏;后天卦中属坤;五藏属脾。弄清了未的上述涵义,我们就知道“味”字为什么要用它来作声部。在古汉语研究领域,“右说”已是被广泛确认的观点。这个观点的中心内容就是强调汉字右文(多为声部)的语义学作用。
学过《中基》我们懂得,脾开窍于口,脾和口方能知五味。也就是说味觉是由脾来掌管的,而脾属土,土在西南,未所属的这个方位正好是由脾来主理的。所以,用一个未,已然将与脾相关的这样一些生理全包括进去了。这是其一;其二呢?味在古代涵义很广,在《内经》里称五味,实际上,凡属食物一类的东西都归于味,当然也包括药物。大家可以考虑,大地生长的食物,特别是粮食一类,主要成熟于什么时候呢?在长夏。味成熟于长夏,这个成熟显然又与未有关联。另外,未处西南,在我们国家,西南这个地方由四川所居。四川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就是“天府之国”,为什么叫做“天府之国”呢?因为这个地方的物产特别丰富,味特别丰富。而我们反过来思考,为什么这个地方的物产丰富,味属丰富呢?因为它属未,属西南,属土,土生万物。所以,从文字的造字,从文字的结构,我们可以感受到,它里面的涵义太深太深了。像这样一个味字,它的形、声、义结构已然将许多很深沉的理论包含进去了。一个文字包融这样深广的内涵,这在其他文字是难以做到的。“汉字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
因此,要想深入经藏,文字就是一块敲门砖,一把钥匙。而要解决文字,当然就得依靠工具,依靠对文字结构的一种直觉。二者不可缺一。
对于经典,熟读强识是非常重要的。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这个口诀尤其适用于经典的学习。学后世的书,我们不用读百遍,有时一遍就行了,而对经典,非读百遍不行,尤其是像《伤寒论》这样的典籍。
有些人读经一二次就想过关。一二次没有感悟,就以为经典没什么,丢在一旁了。这哪是读经典呢?这是把茶当饮料喝了。你把巴赫的曲子当成了“冬天里的一把火”,你怎么会感受出味道呢?
有关读经,我以为曾国藩的经验很值得借鉴,他在道光二十三年给其诸弟的一封信中有下面这样一段记述:“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曾国藩的这个“耐”字诀,可谓深得读经三昧。当然,对于曾氏的这个诀我们也可以灵活地看,不一定这句不通,就不读下句。但是,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这是一定要做的。总之,读经不是三年、二年的事,更不是三月、二月、一个学期的事,读经是一辈子的事。经要放在案头,更要常置心头。经典是一辈子的必修课,你要想真正学好中医,学好经典,就必须做这样的打算。
学好经典需要注意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要具备一个基本条件,或者说一个基本的素质,这就是信受奉行。“信是道源功德母。”现在很多人学经典是带着一种批评的眼光来学,觉得经典这也不科学,那也不科学,你比经典都高明了,那你还学什么经典呢?你以一种抵触的情绪,认为经典过时了,那你怎么学得进经典?所以,学经典这个态度很重要,你必须完全地相信它,接受它,然后再思考怎么按照经典的思想去奉行。只有这样,经典才学得进,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收获。经典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考验,那么多人依靠经典成了名医,你有什么担心呢?所以,对于经典完全地可以信受奉行。
这里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条件和素质呢?因为它太重要了。不具备这个条件,经典的学习整个就成了障碍。记得在读《本草纲目》的时候,谈到白术这一条时,李时珍引了张锐《鸡峰备急方》的一则案例:“察见牙齿日长,渐至难食,名曰髓溢病。用白术煎汤,漱服即愈。”大家看到这个案例,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呢?我想很多人会不相信。牙齿长到一定程度就定型了,怎么会越长越长,以致进食都困难呢?这太离谱了。即便有这个髓溢病,牙齿那么坚硬的东西,怎么用白术漱漱口就能缩回去呢?简直太不科学了。但,我不这么想,我首先是相信它,然后,再来思考它的道理。
首先,这个病名很有意思。牙齿为骨之余,由肾所主。肾主骨生髓,骨与髓乃是异名同类的东西。牙齿日长,就好像是髓满了在往外溢一样,所以,叫做髓溢病。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个牙齿为什么会日渐长长?髓为什么会往外溢?这一定是约束骨、髓的这个系统出了问题。骨、髓由肾所主,肾为水藏,故骨髓亦属水类,明白了这层关系,就知道对骨、髓的约束功能是由土系统来完成的,这亦是前面所讲的土克水。现在土系统出了问题,土虚了,当然就会发生水溢,当然就会发生髓溢。髓溢了,牙齿自然会日渐变长。这个道理明白了,用白术来补土制水,控制髓溢,就是十分简单的事了。这是我对髓溢病及其治疗的思考过程。
1991年接治一位跟骨骨刺的患者,患者的双跟都有骨刺,疼痛厉害,以致足跟不敢落地,要踮起脚来走路,所以,生活感到很困难。我按常规的思路,用了补肾的方法,也用了活血、除痛、蠲痹的其他方法,但,都没有获得明显的疗效。正在我感到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上面的这个案例。骨刺病也叫骨质增生,是由于骨钙流失到骨面,形成骨性赘生物所致。骨钙流失形成骨性赘生物,这与髓溢有什么差别呢?应该没有差别。于是我如法炮制,用白术煎汤,让患者浸泡足跟,每日二三次,每次20分钟。出乎意料,不数日,痛即大减,足跟能够落地,坚持近月,病即痊愈。
上面这个例子给我的感受很深,什么感受呢?就是对这个“信受奉行”的感受。对这件事我首先是相信了,相信了才有可能去进行上面的思考。如果对这件事根本不相信,那怎么会有以后的思考?没有这些思考,就不会想到要用白术来治疗跟骨骨刺。所以,相信是第一,只有这一步做好了,才有可能为今后的研究带来机会。如果首先就不信受,那一切就被你拒绝了,一切的机会就没有了。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因此,这一节里讲的这个条件,也是学习中医必须具备的一个条件。以上这一章,我们从宏观的方面,理性的方面,和从某些感受上谈了中医学习和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只有从思想上把这些问题真正解决了,学习中医才没有障碍,学习经典才没有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