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杏般大的
槟榔,在老药工的刀下,瞬间变成了100多片,片片薄如蝉翼;一服中药,花上一天半时间,验方、打粉、起模子、擂成大小均匀的药丸子;几包中药材,一根红绳,三下五除二绑得牢牢的,不散也不松……这些都是老药倌的拿手绝活,然而杭州城里会这些技术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昨天,吴
山药王庙里重现了中药界拜师学艺的场景。百年老字号方回春堂启动首批“师带徒”传承人工程,三大资深中药师徐锡山、余柏堂、陈学群,正式收下5位继承人为弟子,将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让中药的薪火代代相传。
“一拜神农药王,二拜祖先,三拜师傅”,在方回春堂国药馆馆长汪立源的主持下,五位徒弟齐刷刷跪在药王庙前,实行三跪九叩之礼。仪式还特别邀请了方回春堂解放前最后一任经理王传骅,以及如今方回春堂国医国药馆董事长丁自强共同见证了“师带徒”的传承。
喝着徒弟奉上的拜师茶,三位师傅高兴得合不拢嘴,按照古礼,师傅将五把秤分别赠送给了徒弟,“这是提醒你们心中要有一杆秤,今后做事做人都要凭着良心。”随后,徐锡山拿出两套药书,赠送给自己的两位徒弟,希望他们能够勤学苦练,反复揣摩。
“终于正式拜师了,我们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师傅的期望。”刚拜完师的汪小飞激动地说。5位继承人都是中药专业毕业的学生,在方回春堂已有5、6年的工作经验了,他们纷纷表示,拜完师后身上肩负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把知识学好学透,更要将中药学传承下去并且发扬光大。
◆方回春堂国医馆馆长毛海耞
传承人计划留住国药的根
师徒传承为中医药学的发展,曾经起过关键的作用。
寻寻觅觅几千年,师父找传人找得辛苦,徒弟求真经求得也很艰难。而如今中医药学文化的传承即将面临脱节的现状,很多中医院校的学生毕业后改了行,即使留下的有些做不多久也纷纷跳槽另谋出路。因为学生关心的是自己的前程,第一能否跟着师傅学到有用的知识,日后成为行业的翘楚,第二也是很现实的,是否有高收入。
然而,没有严格的师带徒的技艺传承,学生是无法掌握精细严密的流程的,这也一直是制约现代中药药效有效发挥的一大瓶颈。能够几年如一日学习技术的年轻人,现在看来是大海捞针。只剩下手持绝活的老药师们,虽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仍无奈耕耘于国药师队伍中,个中原因就是后继无人的现实所迫。
这时,师徒传承的重要性就显得尤为突出。俗语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说的是读万卷书还不如师傅的一句话重要。师徒传承的鲜活、实用性,是书本上的知识所难以比拟的。能够被准确表达,记载于书本上的知识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知识来自于那些只可意会而难于言传的“经验学”。因此凡是有志于中医药事业的年轻人,都应该利用不同的途径,寻找自己的良师,通过与师傅的密切交流,掌握中医药学的精髓,将中医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落到实处。
有人问我怕不怕今后辛苦培养出来的高徒被别人挖走,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如果真的有人来挖,就代表他们肯定我们实施传承人计划的做法,认同我们想要留住国药根的心。
方回春堂启动这次“师带徒”工程,为的就是带动整个中医药行业重视中医药传承的问题,重视青年中医药工作者的前景,令中医药的薪火代代相传。
记者郑承锋摄
中医是枪,中药师是子弹
◆徐锡山(方回春堂中药材质量总监,浙江唯一的国家级中药师)
世代在杭州开药铺,耳濡目染,少年已掌握中草药基本知识。1945年入杭州泰来药栈,拜名师学习中药加工炮制和中成药制作,1颗槟榔能切成100余片,并学得精湛加工炮制工艺,识药2000余种,熟悉800余种中药材的产地、加工炮制、贮藏保管、功能主治等。这位一生中有六十七年都在与中药打交道的八十多岁老人,被称为“火眼金睛”、“辨药奇人”。
中医和中药是不分家的,医生是枪,我们是子弹,子弹如果不灵光,枪再好也没用。我收的徒弟得有这种使命感。但现在,中医失去了很多传统的东西,不光是中医,很多技术性的行业都传不下来,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有一次药铺来了一个香港药材商,拿出一样
米仁大的药材来考问我,我看了一眼就有数了,说:“这是川贝,是
珍珠贝,产于四川凉山,是野生的好药材。”那个人惊讶得不得了。要是问年纪轻一点的药工,可能就考倒了,因为现在很多好药都直接出口创汇了,年轻人没见过。就因为这个事,我收集了100多种解放前后就保存的真伪中药材样品供大家学习比较,在省级杂志上写一些《炮制对中药材质量的关系》、《煎煮冬令滋补膏》、《中药房管理》、《高温锅煅制
枯矾方法》这样的文章。作为一个老药工,我应该把我晓得的一肚皮中药知识,都“传、帮、带”给下一辈。
现在学中医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多的是,但真正会实际操作的不多,实践和理论脱节的现象比较严重。我早几年就有想收个接班人的意向了,去年是正式提出的。中医是一门经验医学,需要积累和反复的体会,毕竟时间和悟性有限。现在很多年轻人还是孺子可教的,好好教育,进步还是很快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学历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肯吃苦,一个技校生,若他实践得多,发挥的作用可能比博士生还要大。
我收的徒弟,还是讲求尊师重教,这是中华民族的好传统。现在的状况是有点青黄不接,一定要把我们中医的精华给传承下去。但这事儿,说说很简单,想想要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复杂的,需要师傅、徒弟、药店管理者三方共同努力才行。
【徐锡山最想对徒弟说的一句话】:学历不重要,关键是肯吃苦,一个技校生,若他实践得多,发挥的作用可能比博士生还要大。
制膏方做药丸,体力脑力都要好
◆俞柏堂(杭州剩下不多的手工制药丸的老药工,方回春堂的药酒、膏方、丸药大都出自他之手。)
本名俞柏堂,因为牛年出生,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阿牛师傅”。他爷爷、他爸爸都是药倌。他从小就在中药堂里长大,对中药名称早就烂熟于心。到了30岁的时候,他顶父职,正式到当时杭州中药销量最大的医药商场上班。炮制中药饮片、熬膏、调配中药、手工制作丸药等,各种药倌的看家本领他都十分精通。
我做中药师,与家庭的熏陶有关,但最关键的还是“爱好”。我挑徒弟的一个最大要求,就是能够投身到中医药事业里去,有一颗为病人减轻病痛的心。
俗话说:“药店倌,半郎中”。我们懂的,要和医生一样多。比如加工药材的四道关:淘、炒、拣、制,道理是什么,区别在哪里,都要一清二楚。有些药理,比如说,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比如说酒制升提,盐炒入肾,都要背得滚瓜烂熟。同样的药,采摘的时间不同,产地不同,或者加工的方法不同,都会影响药性。这些东西书本上都没写,电脑里也查不到,都是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收了徒弟,把这些东西传给他们,其实是在告诉他们六七十年的经验啊!但师傅不可能每个都教,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从点点滴滴里吸取长处。
制膏方做药丸都是很累的活,不但得有体力,有基础,还得不停地花脑力去实践和改进。干这一行,徒弟就得准备好过最苦的生活,大夏天的,在大铜炉边上站都站不稳了,更何况还得按要求做好药。每张膏方的药性、味道、分量不同,制作的要求都不同,得有扎实的基础才行。人家会到你这里配药,是相信你,你要给他既省钱又有效的药,就要不停地动脑子想。我之前带过好几个学徒,大专生、中专生、社会青年都有,结果大部分学到半吊子程度就纷纷逃走了。哪里去了?跳槽了呀,到工作舒服、钞票更多的地方去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工作辛苦,搓药丸时还会有粉尘,能把人弄得灰头土脸。希望现在的年轻人能够碰到不懂的事情就“问得
萝卜不生根”,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没想过能有今天的一番造诣,年轻人不要太功利,在乎一时是没有将来的。
【阿牛师傅最想对徒弟说的一句话】要热爱中医药事业,相信只要播种,总会有收获的。
头柜就是药店的“最前线”
◆陈学群(方回春堂“头柜”)
陈师傅在这一行一干就是近五十年。年轻时她的愿望是当个老师,1964年考入杭商技校,成为当时第一届中药学班的学生。毕业后在杭州医药站,之后到张同泰工作,当讲解员,再后来就一直在方回春堂当“头柜”,主要负责接方、协调、药材质量把关等工作。老底子
大药铺都设有头柜、二柜、三柜。头柜最重要,第一个面对顾客,对顾客的问题要对答如流。
“头柜”其实是需要很多技巧的。首先服务态度要好,人家来方回春堂,是相信我们,我们一定要真诚地为大家服务。这样做,其实也是给年轻的一辈树立榜样,做人做事,都要有一颗善心。
还有要精通业务,比如人家问小伢儿长高吃什么,你要告诉他“三两
黄芪七两鸡”,得对答如流。你得不厌其烦,他若不知道怎么用药,几遍你都得说,虽然都是一件件的小事,但我们要用心去做,才能赢得顾客对我们的信任。
有一次煎好药送至柜台,在复查时发现两份药的药袋名与处方名别错了,把张三的处方笺放在了李四的药袋上,其实只要把处方名换回来就行了,因为药煎得还是对的。但还是把两份药都倒掉重煎。其中一位老太太坐公交车来取药,发现未煎好,大为恼火。我们请她留下电话、地址,并为老太太拦下的士,付了车钱,老太太有点不解,我们说,您现在的情绪不好,坐的士回家,我们放心一点,药您放心,煎好后,会亲自送到您家。事后,老太太直夸我们的服务态度和做事的严谨。
当头柜还有一点要牢记,就是不损同行,人家问你别的药店的药好不好,你不能趁机说对方坏话。你得跟他说“我不能保证其他药店好不好,但保证我们的药绝对好”。这些服务技巧都是教不出来的,“师傅带进门,修炼靠个人”,还是得看徒弟自己的悟性了。
做我们这行是真的很苦,6月天要顶着大太阳去采药,下雷阵雨了得把晒着的药抢收回来,跟“双抢”似的;冬天的时候又不能穿羊毛衫,因为灰实在太多了。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少吃得起这个苦啊,有时候我还真不想带徒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辛辛苦苦教出来都自谋门户去了,没几个愿意一直学下去的。但又不能不带,以前我们包药哪来的塑料袋啊,都是用红绳绑的,7包、10包、20包,都照样绑得牢牢的,解绳子也从来不用剪刀的,手一抽就解开了,现在这些都成“绝技”了,再不传下去,断了一代,以后就绝迹了。
【陈学群最想对徒弟说的一句话】师傅带进门,修炼靠个人。
来源: 杭州网-杭州日报 作者: 陈玲
姜雨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