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诊治多种疾病,经常须根据辨证中之四诊八纲和患者的体质情况,以确立药用之法则与规范。寒证用温剂,热证用寒凉之品,“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几乎为临床医师所共识。但其中我们应十分重视患者的体质现状。如忽视于此,难以在施治中获得满意的疗效,往往可能产生“施治不效”或“过犹不及”,甚至产生不良的副作用或加重病情之弊。清代名医赵濂从整体出发,阐明医者在辨证后,如何掌握恰当施治时,曾分析患者的体质情况和药用之寒热、温凉、补泻之间的关系。他在《医门补要》中说:“人体质有虚实之分,禀性有寒热之异。属寒体者,病时宜用凉药中微加温和之品以监之,若太苦寒则败胃,有欲吐泻、胃寒腹痛之患。属热体者,病时宜用热药者,惟温平之品以缓治,若太燥烈,恐激起本源之火,致烦渴、狂暴、失血之患。属实体者,或因病变虚,宜用补剂,须少少与之,若太呆补,致不食、腹胀、中满、逆气之患。属虚体者,病时宜克伐,尤宜性缓之品,若太峻利,致虚脱多汗,肢冷懒言,烦躁欲入水之患。”由此不难体会,中医诊疗中辩证思维和因人制宜的圆机活法,也是衡量医者诊治水准高低的一杆尺规。希望读者能对赵濂这段名言,予以深入学习和体验。
早岁,余开业于阜宁时,有东北乡王某者,年且六十有奇,患水肿证,时当七月,抬来城中求治,入北门,即询之道途中人曰:“城中医生,善于内科者为谁。”人成告之曰:“有余某者,中西医家也,盍试之。”病家即抬来求治。余察其症状,为之咋舌。腰以下肿势最盛,两腿如象足,两脚如冬瓜,阴囊如悬瓠。胸部以上则较轻,两手及头面均肿,腿皮肿如胡桃。凡肿处,均明如玻璃,弹之即可立破,扪之冷如冰,呼吸短促,喘声如哮,舌苔白滑,粘膜均呈白色,脉按之而不可得,小便甚短少,且阴茎完全缩人囊内,视之几如葫芦上一小孔耳。询其既往症,则谓“五月问,曾途行遭大雨,后即发肿,且不思食,先由两足肿起,渐次向上,而膝、而股、而会阴、而腹、而腰、而胸、而上肢、而头面,迭延多医,服药均无效,以迄于今,不食且十余日矣。先生其有良法否?”余以年高症重,有难色。病者再四乞为治疗。余乃告之曰:“危险殊甚,中医用利水健脾诸剂,既不见效,再施类似治法,亦难见功。西药有发汗剂,名匹罗卡品(Piloarpin)者,姑试之,效则吉矣。”盖余恐患者多日不食,用此猛烈之发汗剂,恐其随汗而脱也。然病者命在朝夕,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含药而亡。取得病家同意,余乃为之注射匹罗卡品1毫升。无何,大汗淋漓,由头至足,无处无汗,拭之粘指,腥臭触鼻。约一句钟,汗出如洗,床下闻有滴答声。至是喘声渐微,患者似减轻苦楚,惟疲惫异常,呼之只微声应耳。无何,索便桶,小便亦大利,患者大快。再察其全身肿势,消去一半,旋即进流动、易消化之食物少许,勿使多食,一夜甚安。次日,余即改以中医治水肿名方——实脾饮(严用和《济生方》方)与服。过五日,已www.lindalemus.com/shiti/能扶杖行动。余又www.lindalemus.com以匹罗卡品注射0.5毫升,复又出汗,惟不若前两次之多耳。余以其病既退,不能再用猛烈之发汗剂。即以实脾饮为主方,再加重利水之品,十帖而康健如初。由此可见,中西药可以并治以提高疗效。
余归纳薛生白、吴鞠通二家之言,结合个人临床所见,湿温病之主证为:始恶寒,后但热不寒,头痛,身重而疼,舌白或润黄,面色淡黄,汗出,胸中痞闷,不食不饥,口渴不欲饮,午后身热,状若阴虚,脉弦细而濡。中医于湿温之治疗,约分为二门。(一)其学说以湿温为病原,故以解热利湿为主,此为其原因疗法。(二)因湿温之变证多端,险候百出,即因其变证险候而治之,此为其对证疗法。
湿温相当于西医所说的“肠伤寒”,中医施治以排泄清 解为主。前人的经验方颇多,我在诊疗中也创用了湿温新 方,经常选用以下诸方施治。
方药组成及用法:飞滑石十五两 绵茵陈十一两 淡黄芩十两 石菖蒲六两 川贝母、木通各五两 藿香、射干、连翘、薄荷、白豆蔻各四两
各药晒燥,生研为末。每服三钱,开水冲服,一日二次。或以神曲糊丸,如弹子大,开水化服亦可。王孟英曰:每年春分以后,天乃渐温;芒种以后,地乃渐湿。温湿蒸腾,更加烈日之暑,烁石流金,人在气交之中,口鼻吸受其气,留而不去,乃成湿温疫疠之病。初起尚在气分时,悉以此丹治之,立效。
方药组成及用法:杏仁三钱 飞滑石六钱 白通草二钱 白蔻仁二钱 厚朴二钱 生薏苡仁六钱 半 五钱 竹叶二钱 甘澜水八碗
上药以甘澜水八碗,煎取三碗,每服一碗,一日三次。
此方为吴鞠通治疗湿温之首选方,以湿温不能过汗,故以轻清为治。病轻者,每可治愈;病重者,力有不及。吴锡璜《中西温热串解》谓此方与湿温初起不甚相合,虑其服之燥渴,此言亦非确论。若果知燥渴,则里湿已祛,而热独盛 矣,再单洽其热可耳。此方名日三仁,而实以滑石为主药,使湿从小便而出,亦可稍得微汗,故诸家多用之。惟厚朴一 味,究嫌欠妥,吴氏虑其燥渴,或在此点。余意若以治痞、 理气、宽中、祛湿之目的,去厚朴而易以瓜萎皮,则得之矣。
方药组成及用法:淡豆豉三钱 佩兰叶二钱 飞滑石四钱 苍术皮一钱 茯苓皮三钱 陈皮二钱 藿香叶二钱 连翘三钱 银花三钱 通草一钱 甘草八分 竹叶二钱 (如恶寒无汗者,加杏仁)
以上三方,皆轻清之剂。然立方以甘露消毒丹为第一,且研成末服,能容留肠中较久。三仁汤次之,此方更次之,存之备参考耳。
治湿温初起之重者: 生麻黄(先煎)二钱至三钱 生石膏二两至三两 粉葛根三钱至四钱 净连翘三钱至四钱 制半夏三钱至四钱 生山栀、六一散各二钱至四钱 薏苡仁、茯苓皮各四钱至五钱 此方服后,必能取得“(执/水)(执/水)微似汗出”。在身体已有微 汗约二三小时后,再连服二煎,务使微汗至四五小时以上, 则表热必可随汗而解。若初起一二日间,恶寒甚者,仍可加入桂枝一二钱。无恶寒者则不加。
方药组成及用法:生石膏(先煎)一两至二两 粉葛根三钱 净连翘三钱 生黄芩三钱 上川连一钱 锦纹军一钱至二钱 六一散四钱 生山栀三钱 冬瓜皮子各三钱 炒粳米一酒杯
此方目的,在取得大便微利,小便大利。盖大黄与滑石同用,其泄热解毒之力,半走小便也。
前举数方,可见诸家于湿温之治,不能速速汗解,故力 求轻清取巧。对该病之初起、病势较轻者,每可获效。若病 势之较重者,胸闷特甚者,则前方不易见功,必当以经方为 本,合时方以化裁之。遵仲景治风湿之方,取其微微汗出, 续续下行,则汗利两解,湿温之邪,自分两路而去矣。
余之第一方,首用麻黄,或以为夏令不可用麻黄,虑其大汗以害事,且麻黄为辛温药,以之治湿温,宁非抱薪救火耶?不知麻黄一品,味性虽属辛温,若不与桂枝同用,则不能大汗。故麻杏石甘汤则别治肺炎,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则别治黄疸,越婢汤则别治风水作肿。即以越婢汤言之,系麻黄与石膏并用,能治水肿,其妙在此。日本学者以麻黄热服则发汗,冷服则利尿,此即仲景方配合之妙义也。盖辛温之麻黄与辛凉之石膏同用,则开发皮毛之力少,通利三焦之力多,故用治风水之邪,十之三四;由皮肤缓缓而解,十之五六。由肾与膀胱续续下行,其风水肿有不消哉!且有体质特异、皮毛固密之人,感冒风寒而服麻黄,竟有皮肤无汗而小便大利,因以获愈者。哥知麻黄不但发汗,且同时有利水之力也。总之肾脏、膀胱,与皮肤汗腺,同属于排泄系统。而麻黄一品,亦能促进其排泄机能也。但麻黄必须用生者,水炙者则无效。故余之处方,以越婢汤为主干,而佐以葛根者,以其能清解胃肠及脑脊系统之热,可防治脑脊髓膜炎也。仲景于风寒之邪,一见有项背强几几之症候,即用葛根。有汗者,则葛根与桂枝并用;无汗者,则葛根与麻黄并用。在中医旧说,谓其能清督脉之热。督脉,即脑脊系统之谓。督脉之热既清,则脑脊病自不作矣。因湿温一病,热高之时,最易上冲于脑,而致脑脊炎症,故加之而预防,以免加重后更难治也。用连翘者,取其清心胸、凉膈膜也。用半夏者,取其泻心胸、利水湿也;有湿热内蕴而作呕者,尤宜。用六一散、生山栀者,取其凉膈清热、泄出于肾,膀胱也。诸家多用滑石,此六一散以滑石为主,故用之。用薏苡仁、茯苓皮者,取其渗湿下行,并可祛皮肤之湿也。且茯苓有益气之功效,故用之。如此配合,所谓原因疗法、对症疗法,兼而有之。而余之第二方,完全以清里为治。解毒祛热之品,随锦军以微利大肠,随栀子、滑石以直走小便,此分利法也。余用此法治之而愈者,已有多人,只要取得缓缓微汗,大便微利,小便畅行,则湿祛热除,病自可愈矣。但此为湿温初病之主症而设。若延久误治,变证百出,则又当随其变证而治之,不能用初起之法矣。至于每药分量,用至几钱则不予肯定。盖体有强弱,病有轻重。示人以变通活套, 不可以算学之公式,刻舟求剑,以致偾事耳。
痈疔百效丸,原名疔疮丸,或名巴豆二黄丸。余常用之,百发百中。推而用之于一切痈毒、疖肿,皆获奇效。余以其治疗之效既彰,而治痈之效,由余经验而得,乃改以今名——痈疔百效丸。
疔疮丸原为清代医家卢成琰氏方,陈修园医书中亦予附载。方用巴豆(去皮膜)三钱、明雄黄三钱、生大黄三钱。 各研细末,再共研极细末,加飞罗面,醋糊为丸如梧桐子大。轻者每服四五丸,重者每服七八丸。如极重或疔疮走黄者,可服十至十一二丸,用白开水送下。务使患者得三五次 之大泻,症乃可愈。体虚,俟泻二三次后,与以冷开水或稀 薄粥以饮之,泻可立止。每泻一次,则痛苦与肿势必减轻一 次。即已走黄者,亦可救治,真为疔疮之特效方。兹列举以下四例,作为佐证。
余于医学书籍,素喜旁搜杂览,合理者悉志之以待试 用。七八年前,余见《傅青主男女科>中有“破伤”方一 则,殊不令人注意。其原文如次。 “蝉蜕去尽头足,为末五钱,用好酒一碗,煎滚入末,调匀,服之立生。”
余审视者再,以为蝉退为散风清热之品,今“破伤”用 之,殊属不当,且末云:“服之立生”。若谓破伤出血,迨至将死,服蝉退可以立生,尤为不合医理。反复思量,忽然悟曰:此必破伤风也。而印书者脱去一“风”字耳,故蒜之以待验证。
病例一:刘绍初,以拉黄包车为业,于民国廿年(1931年)十一月间,在哈同路被卡车撞伤头骨、鼻梁等处,出血颇多,骨质已略损,经巡捕车送白克路某医院救治。次日,刘父以医院声称伤重危险,乃抬回家中。捕房查知,仍令转送海格路某医院,在该院三星期,伤口收敛出院。当未出院 时,精神即觉不适。到家后,即发热不安。次日更甚,渐发 痉挛、强直等现象,牙关拘紧,角弓反张,腹部陷若舟状,硬固如板,按之作痛,气急微喘,破伤风症状悉具,伤处复又破开,乃改延余诊。余以蝉衣为末五钱,嘱令黄酒送服, 促其出汗。服后,果腥臭之汗淋漓不已,约近二小时方止。病者即觉舒适,痉挛不作。次日,余复以巴豆二黄丸下之, 与服十二粒,攻下之粪,腥臭异常,如胶而黑污,于是更觉 爽快。不意其父即不再延余续诊。余心疑之,再经旬日,则 报载刘绍初死矣,其父与开卡车者涉讼矣。又旬日,刘之戚 告余云:刘绍初虽为车夫,但有一小星,久与刘父通。刘父 因有次子在江北原籍,故其心中甚盼绍初之死,一则寡媳可 为己有,再则有人命银子可用,故前台端治之有效,反为刘 父所不满。为之治疗,实掩人耳目也。其后牵延反复,而至 于死。惹起诉讼,不料法官斥其诈财,反具结领尸自殓、人 财两空云。余闻之,甚愤此疗法之未竟全功,姑再试之异 日。
病例二:张姓妇,年六十余,住西门路西门里。于民国 廿一年(1932年)四月间,由楼梯上跌下,头顶受伤,皮开肉绽,出血不少,经医生疗治,已将愈矣。一日,忽发破伤风症状,时轻时重,即送某大医院医治,数日无效,症且加剧,医院告以无法疗治,车接回家,复请中西医多人诊疗,皆称不治,已为之备衣冠矣。余戚韩某,与张子友好,介余往诊。余诊其伤处有脓,面部潮红浮肿,犹如丹毒之状,口舌不和,牙关紧急,项脊强直,痉挛时作,角弓反张,腹部如鼓,腹皮青黑,按之如板,呼吸喘促。余曰:“证危矣,姑一试之。乃以蝉蜕末五钱,使之用酒和服,牙关不开,慢慢灌下。服后即汗出如洗,腥臭异常,以手扪 之。粘如胶水,约近二时而汗止。额面肿消,惟颐下及口围未消,腹肿如鼓,乃继以巴豆二黄丸十二粒与服,攻下粘黑粪甚多,有如球状,有如胶状,有如鱼冻鱼肠,下五六次,以冷稀粥一碗服下止之。腹部肿硬消去大半,喘亦不作。次日又服蝉蜕末三钱,出汗如昨,面部红肿消清。第三日,又 与巴豆二黄丸九粒一服,续下胶粘腥黑之粪甚多,腹胀尽消,按之不痛矣。于是起坐均佳,后再服调理之剂而全愈。其后又治疗数人,均获奇效。
注:巴豆二黄丸,即痈疔百效丸。
《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载述:“百会疽,发于巅顶正中,自面侧观之,正对耳尖。初起形如粟米;渐肿,根大如钱,形如葡萄,坚硬如铁,高尖红肿,掀热疼痛,疮根收束,憎寒壮热,大渴,随饮随干,便秘、烦躁。脉见洪数者,属实;若漫肿平塌,紫暗坚硬,掀痛根散,恶寒便泻,脉见细数者,属虚。若肿连耳项,痰如拽锯,七日无脓者死。”胡公弼曰:“百会穴前后生毒,最易侵犯脑髓,脑髓一陷,最不易治。”作为外科重证,其治法宜予初起二三日内,尚未成脓时,将患处之发剪去并消毒,以抑阳散外敷,内服醒消丸,以热陈酒送服三钱。不善饮酒者,以水、酒各半送服,其痛即止,夜间得睡。次日患皮起皱,再一服全消。如过四五日,患处作脓,亦以醒消丸与服,消其四围肿硬,毒息痛散,虽出脓亦少,此以大变小之法,在壮实之人,以痈疔百效丸下之,亦可消散。方治及具体用法如下。
《灵枢.寒热》篇云:“黄帝问于岐伯曰:寒热瘰鬁在于 颈腋者,皆何气使生?岐伯曰:此皆鼠瘘寒热之毒气也,留 于脉而不去者也。黄帝曰:去之奈何?岐伯曰:鼠瘘之本, 皆在于脏,其末上出于颈腋之间……”。《外科证治全生集》 谓:“小者为瘰,大者为鬁,生于项间,初起一小核,在皮 里膜外,不觉疼痛,皮色不异,渐大如桃李,旁增不一。诸 书辨其名类,曰:形软遇怒则肿甚者,名马刀瘰鬁;一包而 生数十枚者,名莲子鬁;绕项而生者,名蛇盘鬁;其形大小 不一,连接数枚者,名子母鬁;如黄豆结荚一般者,名锁项 鬁;形小多痒者,名风鬁;生项间延至胸腋者,名瓜藤鬁; 一枚上叠三五枚者,名重台瘰鬁;生如鼠形,名鼠鬁,又名 鼠疮,累累如串,俗名老鼠串。要皆虚损、气结痰凝而成。 主治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