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师兄之邀,国庆节期间同去大连拜访杨麦青先生。10月4日8点半左右,我们敲开了杨麦青先生的家门。杨先生和当年的老领导已在家中等候,83岁高龄的杨先生精神矍铄,有着北方人的开朗和乐观。自我介绍以后,得知我是南阳人,遂和我攀谈起河南和南阳的名人典故,如数家珍,让我都觉得自愧不如,也一下子把距离拉近了不少。在3个小时的拜访中,杨先生回顾当年的旧闻轶事、研究历程,我也提出了自己在学习中的一些困惑:
1.入门
我们的话题从杨先生与《
伤寒论》最初的结缘开始,杨先生谈起了经方对自己最初的震撼始于1959年沈阳的
麻疹大流行。杨先生初学西医,1945年入
哈尔滨医科大学,1946年入
中国医科大学21期,毕业后在东北军区绥化六院专攻传染病,每因重症常难获救,而颇感悲凉,1956年开始学习中医。1959年1月,沈阳市麻疹大流行,当时没有麻疹疫苗,死亡率甚高,杨麦青先生临危受命,被调任至此为大东区医院任防麻工作组副组长。在那里,杨先生看到西医已束手无策,而中医按照温病的辩证思路,出具的方药为
五虎汤(
麻杏石甘汤加细茶),服用以后,依然死亡者多,生还者少。当时医院因电力不足,晚上皆“点洋蜡,小儿夭折,病家哀号,真如地狱一般”,遂请向院中伤寒名家陈会心先生请教,陈先生认为此即《伤寒论》中少阴寒化证。但在当时众皆以麻疹为温病的情况下,改用伤寒方仍需极大的魄力和勇气,最终杨先生仍力排众议,改用真武汤方,用此方后的第一例患者,一剂手足温、二剂目能视、三剂而坐起,在全院推广后连续六天没有再出现死亡病例,遂受到沈阳市卫生局的重视,在全市推广。
这件事成为杨先生后来成为潜心研究《伤寒论》的缘起,在《伤寒论现代临床研究》中,杨先生如是写道:“这一次偶然的科学发现,后来竟成为我终身的精神柱杖,愿步历代伤寒家后尘,为此倾注平生心血。”
6月,沈阳市爆发
细菌性痢疾,再次以经方救治而获良效:凡年长、体壮小儿多从“热化”为“阳明厥阴并病”,或“少阴三急下症”以白虎、承气汤治之,;而体弱婴幼儿则多从寒化,为“三阴”并病,以四逆辈温经扶阳。也正是在这样的临床实践中,方清晰地理解为何《伤寒论》少阴病篇会出现承气汤证,而条文中“自利清水、色唇青”的描述有是多么的精确。
在后来的日子里,杨麦青先生接触了除
霍乱以外的所有传染病,在大规模临床观察的基础上,提出了《关于<伤寒论>中传经和六经的假说》。
回顾这一段经历的过程中,杨先生强调,学习中医,一定要从临床入手,因为中医的理论原本是由临床现象的倒推,往往从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就推到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去,甚至推到周易、佛教中去了。从抽象的理论入手,往往越聪明的头脑越容易陷下去,找不着头绪。在这一点上,杨先生认同黄煌老师的观点,“从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开始”。杨先生自己正是在和陈会心老师的并肩战斗中,由陈会心老师手把手带教出来的,临床之所见所闻与《伤寒论》中质朴的描述互相印证,皆能落到实处,如此很快入门。《伤寒论》言辞质朴,而《内经》则辞藻华丽,就如同历史中的司马迁和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的骈文固然华美,但其成就却远在司马迁的《史记》之下。
2.假说
以数以千计的临床大样本观察为基础,基于和各种传染病做斗争的经验,杨麦青先生提出了《关于<伤寒论>中传经和六经的假说》:六经是机体在急性自稳态平衡紊乱情况下所发生的六大病理生理症候群,期间显示为炎症、微循环障碍、
发热、水电解质代谢和酸碱平衡紊乱、缺氧、
休克、
毒血症、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及
心力衰竭等不同病理时相。轻者仅演进一、二阶段“不传”而“自止”,重者“传经”“直中”“何病”“并病”迅兼数个阶段“难治”“不治”而趋于死亡。
这个假说跟随现代医学的发展,从微循环角度、细胞核细胞因子水平进行了层层深入的补充。
讲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老人反复强调,这并不是个人的功劳,而是一大批人的共同结晶,是由当时的
病理生理学专家、微循环专家反复推敲审定而成。假说最核心的关键点在于“病理生理状态”,《伤寒论》的精髓在于通过方证反馈找出机体基本病理过程的变化规律以及方证间病理生理变化的相关性,经方所针对的并非是条文中描述出的症状组合,而是症状组合背后的病理生理状态。
也正是“切断病理生理症候群”的认知,尽管今年来的非典、甲流杨麦青先生并未亲见,但依然能够根据相关信息推导其发展转归及对应方药。
3.伤寒与温病、伤寒与杂病及其他
我就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几个问题,请教了杨麦青先生:
1)您是倾向于寒温统一的,认为伤寒论六经的传变规律完全可以涵盖温病转归,那么为什么在明清还会出现温病学派,并自创很多方剂,是伤寒论中的方子不够用,还是他们并没有领会《伤寒论》的精髓?
答:伤寒和温病的确是一回事,寒温争论中的那些人,并没有真正理解《伤寒论》,温病是传经短路,从概率上来讲,往热的方面趋势比较多。阳明病至厥阴、死亡,肠源性内毒素血症比较多,所以阳明合少阴热化这一段比较集中,温病学派发展了热的反应的一部分,所以南方搞温病一忌
麻黄、二忌
桂枝、三忌
柴胡。瘟疫学派中,吴又可的方子很不错,但他对伤寒的认识不足,所以才另辟蹊径,自创方子。
2)您是从传染病的角度来解读伤寒,现在临床中,经方多用于内科杂病的治疗,您怎么看待外感病和杂病的问题呢?
答:我曾问过陈老,伤寒杂病怎么分。陈老回答说,伤寒如流水,杂病如漩涡,伤寒是由外力推动下的一系列变化,传变快,死亡率高,而杂病连脏,局限于某一个脏腑器官,发展比较慢。传染病涉及人体最基础的变化规律,但杂病到一定程度,也可启动全身变化而进入六经的传变。二者在病理生理学的层次可以交汇。
杂病还应当好好研究《金匮要略》中的方子,在《伤寒金匮教学文集》中,有关于杂病的论述以及陈老常用的处方,供参考。
另外,在临床中,初学者一定要尽量用原方、原比例,能不合方的时候,就不要合方,这样有利于经验的积累和疗效观察。
3)但是,我们就会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很多研究经方的人,临床都不用经方的,比如章次公,《伤寒金匮教学文集》中杂病的方子,我也浏览过,很多并不是经方,这个问题又怎么看呢?
答:初学者强调用原方,很多医家研究到一定层次以后,就会寻求一种突破,这个时候可能就不是全部用经方了,但是他的加减一定有经方的精神和骨架,陈老的方子也是如此。
4)那您觉得《伤寒论》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
答:除了《伤寒例》的部分,我认为伤寒论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伤寒论》是中医里面最具科学内核的部分,从逻辑学来看,也看不出有什么错误的地方,非常严谨,这个事情非常奇怪,就像孙子兵法,为什么现在还有现实意义,我们的老祖先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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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杨麦青先生的《伤寒论现代临床研究》我已读过多遍,但是在和杨先生聊天的过程中,一些以前未曾深入意识到问题逐步清晰:
1.不懂传染病,不足以言《伤寒》。
也许,从成无己首次引《内》、《难》等理论以发明《伤寒论》的时候,《伤寒论》的精髓就已经丢失了,简牍上的文字仅仅成为文人纸上谈兵、随文衍义的玩具而已。
而今天当我们努力带着临床的眼光去审视《伤寒论》条文的时候,由于传染病相关知识的缺失,更多的用局限在内科杂病的思维来理解《伤寒论》的相关内容。但如此的理解必定造成条文前后的支离破碎,无法融会贯通。伤寒如流水,杂病如漩涡。知其常,方能达其变。杨麦青先生正是基于对传染病的临床认知,才如此系统而深刻地归纳出六经的假说。
2.不懂病理生理学,便失却了洞察的慧眼和深入的利器
杨麦青先生认为,《伤寒论》是通过方证反馈找出机体基本病理过程的变化规律以及方证间病理生理变化的相关性。经方所针对的并非是单个的症状或一组组的症状组合,而是症状背后的病理生理状态。
与中医学蹈空踏虚的空玄理论相比,这一落脚点无疑是实在的;与西医学病理生理学研究的单因素直线式探寻相比,这一着眼点是广阔的且立足临床实际问题的。
因此,不懂病理生理学,便失却了洞察的慧眼和深入研究的利器,也正是因为这一利器的缺失,使得中医的积累与传承,永远浅浅地停留在“经验”层面,不断发现、又不断忘却、无法传承、无法深入。???
3.学医务实弃虚之道,西医部分可由解剖、生理、病理等顺流而下,中医则必须临床入手逆流而上。
在中医学界存在这样一种认识:现代医学的东西接触的越少,中医学的思维越牢固,最好是打造100%不接触的西医的纯中医。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是这种认识的拥护者,并在潜意识里抵制现代医学知识。但这种学术的“忠贞”带来的依旧是不仅的困惑和迷惘。
杨麦青先生则反复强调,他的中医入门之始,是由临床入手,是由陈会心老师“手把手”教的,如此入门便脚踏实地,心眼明彻乃至不惑。
由此想到中医发展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流派和争鸣,对这些争鸣的学习,不应当是给自己的头脑套上一条又一条理论枷锁的过程。而应当是将纷纭的理论不断解套的过程。理论背后,必有事实;事实背后,必有真理。拨开纷纭的理论外壳,还原其背后的临床现象,并进而探寻其本后的真理,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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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杨麦青先生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已经没有力量了。中医很难,现在就看你们这一代,你们都很有希望,十年磨一剑,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能成功。但不能让外国人抢到我们前头去了。《伤寒论现代临床研究》和《伤寒金匮教学文集》的全部内容,都可以在经方沙龙论坛上发表,希望能有更多致力于经方的人来学习乃至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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