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剂学新思维:第八章 方剂运用论(提要)
邢斌
第八章 方剂运用论
本章要点:
●方剂之运用,牵涉到两个问题,一是运用的范围,二是运用的方法。
●方剂运用的范围,包括原主治与新拓展两个方面。
●药物组成,是方剂的“形”,它是明确而清楚的。根据药物的多重功效,多角度多方面地去认识它,再赋予不同的剂量,或者适当加减,是根据方剂的“势”,“无形以制形,奇也”,其变化“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古今医家论方剂运用方法时存在偏颇,即一味地强调灵活加减,其根源在于把方剂视作治法的附庸。
●方剂学教材论方剂运用方法时存在偏颇,即虽有原则性与灵活性的概念,但误把组方原则视为用方的原则性,等于把用方的原则性给消解了,因此在事实上造成用方的灵活性的一头独大,其效果等于一味地强调用方的灵活性。
●根据对一位患者与一类人群的特殊性与普遍性的把握,由具有普遍性的原方剂,开出具有特殊性的新处方,这就是方证相关。人们只考虑到患者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只承认方剂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却没有考虑到方剂本身所具有的原则性与灵活性问题。如能考虑到后者,则可知“方证不全相关”。
●强调方剂运用的原则性与灵活性,其目的是为了临床诊疗的有效和安全。
●方剂运用的原则性与灵活性,具体落实在方剂的四要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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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方剂运用论
鉴于目前临床大多数中医师用方剂来治病,所以如何运用方剂是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可惜的是,一般的方剂学教材没有专门立一章明确地来谈这一问题,有的方剂学专著虽有这方面内容但意有未惬,一些名老中医谈治学行医体会的文章对此也往往语焉不详。而在这些不成体系的论述中,固然有点到“原则性”与“灵活性”统一这一要害的,但往往只是灵光一闪,一种总的倾向是强调灵活变通地运用方剂,而对方剂运用的原则性几乎没有涉及。或者是错误地把“原则性”与创制方剂联系起来,认为是创制方剂的原则,而把“灵活性”与运用方剂联系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实际上,“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统一,谈的是方剂怎么用的问题,而方剂的运用,牵涉到两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方剂在什么情况下用。
比如,张珍玉老中医曾说:“初次运用(方剂)往往是以成方按图索骥,去套病人的症状。临床时间长了,也就能灵活化裁,运用自如了。”[1]这段自述其实语意不甚连贯,一开始“按图索骥”说的是在什么情况下用方,后来“灵活化裁,运用自如”说的是怎么来用方。为此添上一些话意思可能更清楚一些:一开始以成方按图索骥,去套病人的症状,用方时往往原方照搬。临床时间长了,就能拓展成方的用途,用方时能对原方灵活化裁,运用自如了。总之,张老的自述表达了用方的两方面问题,而这两方面问题都是本章要讨论内容。下面先谈方剂在什么情况下用的问题。
一、方剂运用的范围
方剂运用的范围,包括原主治与新拓展两个方面,分述如下。
(一)方剂用于原主治
一首方剂最初的创制,它所针对的主治范围可能是比较单一的,或对症,或对证(即病机),或对病,也可能是兼而有之的,我们在临床上捕捉到方剂的原主治即可运用。当然,相反的情况也有,说是包治百病,用途甚广,实际上反而限制了它的应用,后人无从下手,没有生命力。
(二)方剂主治新拓展
方剂的原主治可能是有限的,但可以拓展运用。如何拓展,方法有二:一是把握原主治的病机,扩大主治范围。这里的方剂原主治肯定不仅指向某种病机,而且还具体针对了某症或某病。如果只是针对了某种病机,该方主治的症或病是无限制的,也就无所谓扩大主治范围了。这一拓展主治的方法,很多书籍、很多文章都已谈到,一般人们也都应该知道,没有必要多谈。我想着重谈第二种方法,就是把握组成方剂的药物的功效,根据药物的多方面功效而扩大主治范围。
谈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谈一谈《孙子》中的“形”与“势”。几年前读《孙子》,读到《形》、《势》、《虚实》等篇,马上感觉到“形”与“势”的思想可以用来理解对方剂认识和运用的多样性和多重可能性。因此对《孙子》大感兴趣,开始收集与此有关的
论著。2006年
北京大学李零教授出版了《兵以诈立——我读<孙子>》,其中有很多篇幅在讨论“形”与“势”,而且说得很透彻,使我得益不少。
有趣的是,我想以“形”与“势”来分析方剂中的一些问题,而李先生则是以方剂来打比方说明“形”与“势”。他说,《孙子》中《形》、《势》、《虚实》三篇是讲“兵力的配方”,“‘兵力的配方’有两种,一种类似成药,药是配好了的,放在药店里,可以直接抓,古人叫‘形’;一种类似处方,要由有经验的大夫,根据病情深浅,阴阳表里虚实,给病人下方,斟酌用量,增减其味,古人叫‘势’”。[2]那么古人所谓“形”与“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孙子》对“形”与“势”并没有给出一个十分明确的定义,而是采用取譬设喻的方式来说明问题。李零先生认为汉代荀悦对“形”与“势”的理解是符合《孙子》原意的,因此多次引用荀氏之言“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也,进退之机也”,并解释道:“形是己所素备、易见易知的格局,势是因敌而设、藏于形后,制约敌我双方,表面上看不见的格局。”[3]《孙子?计》篇曰:“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这里,“‘因利制权’的‘利’就是‘形’,‘权’就是‘势’。形和势的区别是什么?很清楚,形是势的基础,势是形的发挥”。[4]
在军事上,“形势的具体展开,主要体现在如何把军队从本国带进敌国,从敌国的边境带到敌国的腹地,通过分散集结的运动变化,造成会战地点上的我强敌弱、我众敌寡、我实敌虚。”[5]说得再明白些,“形”就是兵力,是明摆着的,谁强谁弱清清楚楚,但“通过分散集结,包抄迂回,造成预定会战地点上我众敌寡,已实彼虚,以众击寡,避实击虚,好像用石头砸鸡蛋。面上,可能我不如敌;点上,一定数倍于敌。”[6]这就是“势”。
“势”如此重要,那该如何造“势”呢?前面已经说过,“势”是因敌而设的。因此,《孙子?虚实》篇说:“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行,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讲到造“势”,还要讲“奇正”与“虚实”。“奇正”与“虚实”并无本质的区别,都是讲调配兵力之众寡与分合。这里只讲“奇正”。“正”就是兵来将挡,谈的是自保;“奇”是出奇制胜,讲的是取胜之道。故《孙子?势》篇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之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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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山汉简有一篇《奇正》,其哲理性李零先生推许为仅次于《孙子》。它对“奇正”的解释是:“形以应形,正也;无形以制形,奇也。”李先生说:“‘形以应形’,是用看得见的形对付看得见的形,这种形是现成的形。‘无形以制形’,是本来没有这个形,为了对付敌人才把它特意制造出来。前者是‘正’,后者是‘奇’。”[7]
综上所述,可知“形”是什么?“形”就是你是什么,你有多少兵力。“势”是什么?“势”就是兵力的调配、布局。“形”是清楚的、静态的。“势”是隐藏的,动态的。“形”是基础,“势”是发挥,两者是不可分的。“形”是客观存在,“势”是因敌而设。因敌而设,就有多重可能性和无穷的变化。而“正”是对敌的常规战,“奇”则是出奇制胜之道。“奇正”皆属于“势”的范畴,因此同样是变化无穷的。那么,这在对方剂的认识和运用上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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