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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患杂谈:医 林 旧 事(请勿转帖)

前  记

幼时,尝闻家父在中公谈及昔日名医之轶事:或为事亲而习医,或为一诺而报恩。或忘我救病,或施医助贫。其心存慈善,济世活人之举,莫不赞其医德高尚;或切脉而知生死,或闻声而辨吉凶,或 病分左右而治,或万病只用一方,或良方独创,或古方巧用。匠心独运,得心应手之高超医术,未尝不叹其才秀也。观其医疗实践,已见医家们理论之精深,运用之娴熟。及长,又陆续从师友中,闻得昔日医家之珍闻趣事。如陈逊斋、承澹安为弘扬国医,适值国乱而辗转办学;张觉人为保存民间验方,四处寻师访友,足迹大江南北;他如郑怀贤、杨景成身陷逆境,仍心系病人。先贤们的仁心仁术,宽广胸襟,每令吾辈肃然起敬。正是他们的这种孜孜以求的精神,才令中医传承不衰。斗转星移,往者远矣!昔日医家旧事,日渐淹没,大都鲜为人知。其高尚医德,精湛医术,及其诲人不倦的故事,今天道来仍感人至深。余不忍让其悄然消失,因据早年见闻,并参阅有关文献,得其梗概而记之。以助同道茶余清谈。或许于后辈晚生,了解过去,激励今天,从而对中医产生一丝兴趣,进而学习之、钻研之有所帮助。若如是,余甚喜焉。因系个人见闻,局限谬误,在所难免,阅者正之。
                                                            
新熙诊所  2004年12月

1  周可全弃武学歧黄   

周可全,为清末岳池、合川间名医。年轻时中过武举。家住岳池啸马乡(解放后已划归合川县码头乡)。周姓人家,岳池县赛龙、啸马一带之望族,书香继世,文人雅士,代不乏人。可全出世时,国祚渐衰,外犯内忧,社会动荡,白莲教反清浪潮,波及川东。周氏族人,为保族人平安,鼓励族中青年崇文而兼尚武。族人集资建起练武场地,跑马射箭,使刀弄枪,热闹非凡,并延请武林高手,作为教习,传授武术。可全为众多练武中之佼佼者,其生性聪颖,刻苦自励,深得师傅格外垂青,尽得其传,武艺超群。不久他在顺庆府武试中,取得武秀才,翌年乡试,连捷武举。清廷旧制,凡中举者,无论文武,均可候补为地方官吏。无奈周母年迈多病,可全本是孝子,且孔子有云:“父母在不远游”,由是守业在家,奉母孝亲。
一年冬天,周母忽然头痛咳嗽,咽喉疼痛,声渐嘶哑,吞咽哽阻。延医数辈,药石靡效,眼见病情日重,可全焦急万分。家中佣人,谓可全曰:“老爷,何不请一回看看。”可全乃想起“姜一回”来。
“姜一回”,姓姜名锡山字大璀,举人姜应辉之胞弟(姜应辉曾为湖广四辉县令),住啸马乡姜家河坎,距周家约五六里之遥。因其医术精湛,治病无不奇效,凡有病求诊,先生仅诊一次,尽剂而瘳。危重病人,疏方两张。依次服完,病即转愈。偶有药过两剂,病仍未减者,再延先生,先生也绝不往诊,而断为不治,并说出死期。世人遂送一雅号,称之为“姜一回”。
周可全即刻叫下人去请姜先生,孰知先生医术精湛,名噪渠河上下,诊务繁忙,平日门庭若市,远者轿迎舟送,尚需预约时日。因而下人虽往返数次,均未请得先生。而周母病情日见重笃,可全救母心切,遂雇轿一乘,亲往恭请。时先生出诊未归,可全与轿夫在其家门,顶风冒寒,恭候竟日,方见先生回家。可全即恭请先生往诊母病,然先生当日日程中,已有病家安排。可全苦苦相求,情真意切,姜先生为其孝心感动,遂同意先去周家。
经先生诊断,周母所患,系喉痹之症。几经误治,病情危重。数日来水谷不进,咽肿欲闭,呼吸困难,疼痛不休,声嘶息微,精神萎靡,四肢不温。先生诊后,仍开出两张处方,嘱其照方服用。一剂下咽,病愈六七,两方尽剂,病痛若失。可全叹曰:“为人子者,当以孝道为先,眼见慈母病魔缠身,身为人子,却束手无策,不能疗亲解痛,虽搏得武举,又何用哉?”遂弃多年习练之武术,而欲师从姜大璀先生学习歧黄之术。因言于先生,先生曰:“子,举人也,吾一介儒医,何敢师之?”经可全多次恳请,先生见其诚挚过人,方欣然允收门下。时可全已逾而立之年,仍持弟子礼甚恭,因其生性聪颖,颇得大璀先生喜爱,悉心教诲。可全亦心领神悟,殷勤侍师。数年后已得先生所传,乃操医业,累起沉疴,名声渐著,光绪年间,足迹遍及岳、武、合川城乡,官宦缙绅、豪商巨贾,常舆轿相迎,争相聘之,以为护身神焉。
-----------2  陈云门一诺两报恩


岳池县啸马乡有一石墙寨子,名曰羊山寺,系周姓人清末所建,今属岳池裕民镇所辖。寨中住户多为周姓大户,故又称周家寨。寨中之人诸凡生疮患病,咸迎周可全诊治。一则可全医术精湛,再则又是族中之人,诊病必多用心。因是,寨中缙绅多倚仗之,而成寨中常客。光绪24年冬,寨主周之德患病,轿迎周先生上寨视疾,因其病重,留宿东家,以观疗效。
东家设有家学童馆,聘请秀才陈云门授课。可全先生留宿东家,东主使云门作陪。叙谈中,先生见云门忠厚朴实,乃一谦谦君子,虽为饱学儒士,仍勤勉好学。因谓陈曰:“如子之才,何不祖述歧黄,一展其能。上可疗君亲之疾,下可救贫贱之厄,中可全身保己,又得全家温饱,何乐而不为欤?况范文正公有云:‘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尔又何安贫若此?”
云门对曰:“翁休得见笑,此虽余之宏愿,然家无隔夜之炊,更无进师巨资,焉敢有此奢望?”
这陈秀才名云门,字绍勋,世居羊山寺寨下,耕读传家,传至云门时,虽考出个秀才,然家道中落,两经乡试,怎奈时运不济,仍未中得举人。因其自幼苦读诗书,未事耕耘,不谙经商,以致家贫如洗,只得屈就童师,聊以糊口。
可全先生乃曰:“吾欲收子为徒,不劳尔寻钱进师,只需尔日后,一艺还我一艺,可否?”
原来周先生,独子早逝,其年已逾花甲,孙儿昆然,尚在童龆,恐薪火难续,遂有收徒传艺,转授孙儿之念。云门曰:“公虽不图进师之资,然晚生若离童馆,专注医学,一家温饱奈何?”先生曰:“子仍课徒养家,早晚课余,诵读医籍可也。吾数日一往寨中,专为尔讲授医典,答疑解难。”云门这才欣然应允,东家得知此事,亦甚欢喜,并备丰盛酒席,请来当地名流,亲朋好友,就在东家,行了拜师之礼。
可全先生自收得如意弟子后,甚是高兴,遂将平生学识悉心教诲,上至《内》、《难》、《伤寒》、《金匮》,下至唐宋金元,各家学说,无不讲解透彻。谚云:“秀才学医,笼内捉鸡。”况陈秀才禀性聪慧,又得名师垂教,自然一隅三反。不数年,学业有成。陈先生治医精于《伤寒》,治病多用经方,屡起大病,于是声名渐噪。为培养更多中医人才,陈先生于民国初年,在巴中开办“国医讲习所”。后又迁成都,更名为“成都国医学校”。配合教学,著有《内经讲义》、《内经撮要》、《本草经读》、《脏腑要略》、《经脉要略》、《经络概要》、《四言脉诀》、《脏腑生死顺逆》、《伤寒讲义》、《金匮讲义》、《杂病讲义》、《伤寒类方》、《时方精要》、《六经定法》、《六门捷诀》等书籍,晚年著有《羊山医案》。解放后成都中医学院曾派人专访先生后代,求其生前著述。
自恩师仙逝后,陈先生牢记恩师重托,俟昆然长成,即接至学校传授医术,还技艺于恩师之后。昆然入学,非但不收其学杂费用,且供其食宿零花。数年后昆然学成归家,颇有医声。惜英年早逝。周家医术仍未能下传,民国24年,先生已七十高龄。又派人将昆然之长子周方慎接至成都,彼时方慎年方十七,正求学于合川中学,遂与来人同赴成都。陈云门先生又耗数年心血,精心栽培。解放后,方慎先生曾任合川钟鼓楼医院院长,为合川县一代名医。因出身缙绅世家,晚年,为避政治风浪,隐退于合川县码头卫生院,医名亦著于世。
陈先生李众多,多为省内医界中坚,成都中医学院首任方剂教授,陆闻鸿先生,乃其关门弟子也。
云门先生忠厚朴直,知恩图报之精神,在医林中传为佳话。
-----------3  何松龄凭脉断生死

松龄何先生,岳池县资马乡富贵里(今属大fo乡)人,世居啸马寺寨下何家院子。咸丰时秀才,因乡试不中,而弃儒从医,拜名医“姜一回”姜锡山大璀先生门下,为大璀先生晚年弟子。姜先生晚年学识更富,经验更丰,授徒传道,切于实用。松龄先生年轻时,专治儒学,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已了然心中。今学医于名师,更走治医捷径,因而聆教三年,学业已成,而能独立应诊济世,因受锡山先生器重,倾其所秘而传之。
松龄先生一生勤奋好学,孜孜不倦之钻研精神,至老不衰,治病效验良多,尤精于脉学之理,凡有求诊者,一经先生切脉,便知病之所在,不需病人陈述病情。尤其切脉断寿,三年之内,便可预卜生死,更是一绝。因有“何(活)药王”之美誉,及“不得行,找何松龄”的民谣流传于世。清季晚期,岳池合川一带,民众对其医术之信赖与称道,于此可见一斑。
松龄先生逢三、六、九,在啸马场(今已划属合川县肖家镇。解放前,这一场镇,一条长街,东为岳池啸马乡,西为合川肖家乡。)药店坐堂应诊。某年清明佳节,恰是肖家逢场,文家垭口一带之文氏家族,在肖家街上,举办清明会酒,午宴席散,有叔侄二人,年均五旬上下,顺街游玩,见松龄先生尚未回家,且病人已稀。叔谓侄曰:“久闻何先生善切寿脉,今得其便,何不一试其术。”于是二人求先生切其寿脉。先生依次诊过二人之脉后,谓叔曰:“尔病在肺不轻,不即治,恐难食得粽子。”又谓其侄曰:“汝病在肝,亦非寻常,不治,断难过得中秋。”彼时二人,体尚健旺,能食耐劳,身无不适,不信生命如此短促,遂一笑置之。
四月农忙,经收麦插秧之劳累,文氏之叔,倏然一病不起,初则头晕咳嗽,心烦口渴,继则痰中夹血,急遣轿迎请松龄先生。先生曰:“晚矣,不可救也。”辞未往诊。更求他医,效多不显,延至五月初四,呕血如注而死,果应其言。侄见叔应期而逝,乃膺服先生断病如神,因慌乱无主。逢场即去啸马,求先生诊治。先生切脉后曰:“汝病已过治疗佳期,吾愧无回天之力。”文某再三恳请,终未出一方。文某回家后,心忧其病,不日肢体消瘦,腹胀如鼓,青筋暴露,动辄喘喝,延至八月十四日夜晚而死。亦应松龄先生诊断之期。
大界溪有某家女,年未二旬,待字在家,忽患头晕乏力,倦怠嗜睡,频频呕吐,水谷不进,形容消瘦。更医数辈,病情有增无减。其戚有住赛龙者,因荐松龄先生可愈,遂轿迎至家。其父母带往内室,见病人面黄肌瘦,卧床不起。先生诊毕曰:“恭喜,恭喜。”主人心中顿时明白,即曰:“先生客厅请坐”。转身叫下人:“看茶。”又奉上白银一大锭,低声谓先生曰:“乞先生全小女名节。”先是,邻村有一青年,女甚爱之,父母弗允,二人遂有熟饭之举,以迫父母。何先生指下明白,心照不宣,乃疏扶正堕胎之剂,药到胎陨。月余后,此女之父专赴何家,送一白铜水烟杆(壶)以表谢忱。
先生既有“活药王”之美誉,从其游者,自然趋之若骛。而先生收徒,非但不取进师之资,不限学时,三年五年,学成为期,且提供住宿,仅需自备席被灯油。每月纳米一斗,以作伙食之用。然学徒文化,则需是发过水号之童生或硬入之秀才,何谓“发水号”,即有资格参加府试之童生。科举时代,读书人求取功名,须经县里初试合格,张榜公布,谓之“发水号”。发过水号者,方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得中者,取得秀才资格。何谓“硬入秀才”,凭其才学考试而获取者,非花钱捐得者。是以先生家中,弟子常年甚多,且均为儒学名士。
有大fo寺蔡姓者,家中殷实,而体弱多病,欲得先生细心诊治,特备厚礼,乞收门下,并求先生为其诊病,先生切其脉,叹曰:“何迟至今日方来诊治,病已深伏,实难为也,大限尚有年余,不宜再劳心思,尔回家静养,或可得生。”蔡某闻言,潸然泪下。为尽人事,慰其心思,先生虽疏方与服。但仍无回天之力,后年余,蔡某果去世。
先生家之庭院,背靠啸马寺山梁,一条肖家至赛龙石板大道,经啸马寺山腰而过先生院侧,山腰间有小庙曰“三官殿”,庙周大树蔽日,夏天十分荫凉,过往行人,辄驻足歇息。又有凉茶冷酒贩卖,因而每日在此休闲人员甚多。一日天热,何先生出诊归来,轿过于此,有老翁王某者,与先生同庚,数十年相交甚契,亦在此乘凉休闲,见先生轿经于此,即叫歇脚。先生落轿,寒暄之后。王某乃曰:“世传庚兄切脉断病,如有神附,未必能摸出弟之阳寿。今日幸会,兄何不一试,以搏一笑。”说罢伸出手来,让先生诊脉。先生也不推辞,闭目凝神,切脉有间,乃曰:“若论老弟脉势,尚可逍遥两年有奇,便有病魔缠身,虽扁在世亦难复生。苟能及早调治,寿限又岂止三年哉!”王某一笑置之,只当闲语,置之脑后。时光流逝,寒暑两易,王某渐见身软膝弱,昏昏嗜睡。乃记起老庚所言,遣轿迎接庚弟来诊。先生托轿夫带回糖食两封,并嘱另请高明。王某仍惑先生之言,四处求医,前后医治半年,仍如先生所断。
先生著述颇多,均未付梓,而相互传抄者如:《秘授活法》、《得心应手》、《正眼目脉诀》等。多以歌赋体裁写成。
-----------4  周老禄闻声知病情

周老禄者,儒医也,世居合川县孙家场水碾坝。中医诊病,凭借望闻问切,熟练的四诊技术,方能诊断不误。先生望闻问切,样样皆精。古人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切而知之谓之工。”问而知之者,未录等级。这望而知之,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界,一般人实难臻此。《史记》中载有扁鹊望齐桓公,而知其将病之故事。今怀此技者,未之闻也!切其脉已知其病,古代医中不乏其人,今虽有之,已属凤毛麟角。刻下之医,诊病疗伤,惟重问询,以未得望闻切脉之真谛也。若夫闻声识病,殆将失传矣。老禄周先生,怀此绝技。今言其事,咸以为妄。盖昔日大户人家,闺中女子从不出门,即便在家,亦长居绣楼,外人不得一见。一旦生病求医,也是病女在床,帷幔罩身,但伸一手,由其父母,或其他老妇陪同在侧,令医切脉问病,断无让医察颜观舌之理。全凭医生切其脉象,闻其呻吟,问其所苦,因是脉学需精,五音知辨,询病宜详,方得诊断明晰,处方不误,否则病难治愈。医林中因有“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之感慨语。
然天下技艺,惟其熟方能生巧,惟其巧方能生精。老禄先生之闻诊绝技,亦从这熟巧中来。先生既怀绝技,自然远近闻名,多有大病危证,久治不愈者,恒求先生一决生死。先生为能细辨声音,每至病家,落坐之后,辄慢裹烟卷,又细品烟味,,耳则聆听床中病人呻吟。但从呻吟之中,已晓病之轻重缓急,生死吉凶,若虽病重,尚有一线生机者,则疏方与服,无不沉疴立起。若属绝证无救,先生即起身告辞,但曰:“多谢烟茶。”即使病家苦求,亦不出一药方。唯明言病人死期。嘱备后事,未有出其所断者。
渭溪有一富商,病痨年余,咳嗽痰红,百治不效。迎先生诊治,先生坐堂吸烟,静听呻吟、咳嗽之声。静坐有间,起而告辞。病家问:“先生尚未诊病,怎就告辞?”先生曰:“闻其声,已知病不可为矣,又何需切脉。”病家再三恳求,先生乃曰:“尚有一候时日,若后事未曾备好,可与西洋参浓煎频服。或可苟延数日。”后果应其言。
闻声诊病,古已有之,如《医门法律》谓:“声者,气之从喉舌而宣于口者也,新病之人声不变,小病之人声不变,惟久病,苛病,其声乃变。迨声变,其病机显呈而莫逃,所可闻而知之者矣。•••••••古人闻隔垣之呻吟叫哀,未见其形,先得其情,若精心体验,积久诚通。”古代名医,积累了不少闻声诊病之经验,如:“病人语声寂然喜惊呼者,骨节间病;语声喑喑然不彻者,心膈间病;语声啾啾然细而长者,头中病。”(《金匮》)“有声音而语言不清者,当责之心肝;能语言,而无声音者,当责之于脾肺;能语言,音声而气不接续者,当责之两肾。”(《侣山堂类辨》)“好言者热,懒言者寒,言壮为实,言轻为虚,言微难复,夺气可知,谵妄无伦,神明已失。”(《医宗金鉴》)杨映斋旭山先生,还在其《杨氏提纲》中,论述了闻声决生死之法:“至若以声音而决生死,则显然易见,如发言初微而终复者生,始微而终绝者死;言一句而相连不绝者生,一字一断者死;其声虽微而清长者生,声虽壮而类禽兽者死。”可见闻声辨其生死吉凶,古人颇为重视。
此外有据五声、五音断病者。五声与五音,理论源于《内经》。何谓五声?肝之声为呼,其变为握;心之声为笑,其变为忧;脾之声为歌,其变哕;肺之声为哭,其变为咳,肾之声为呻,其变为栗。五声中之呼、笑、歌、哭、呻,为五脏正常之声也。所谓“其变”者,其脏发生病变时,所出现之征候也。何谓五音?宫音应脾,其音漫而缓;商音应肺,其音促而清;角音应肝,其音呼而长;徵音应心,其音雄而明;羽音应肾,其音沉而细。医者若能据病人之声音,参时令之五行,推衍生克制化,而后断病,相生者吉,相克者凶。亦深奥学问也。
-----------5  李先生万病用一方

李二先生者,岳池啸马乡(解放后划属合川县肖家镇)人也,传者忘其名,世居啸马寨下干坝子。清末岳池合川间名医,其治病也,无论外感内伤,男科女科,恒用五积散治之,为简便书写,二先生将其方药刻板印刷,再据病情之寒热虚实,于方后增书引经草药数味。病者服后无不效者,因而求治者甚多。
先生为人谦和,素性仁慈,心系病家。凡病家有请,无论贫富、远近,咸往诊之。先生诊病不计诊金,因而延请者贫病居多。中年后,出诊每以代步。驴项系一铜铃,一路叮当作响,沿途群众闻得铃声,便知先生路过。若有病者,路请先生,先生辄驻足诊之,诊毕,仍出印版处方一张,方后添上几味药引,付与病家,又骑驴而去。春夏疾病流行,诊务繁忙,当天所请病家,白天未曾走完,夜则继之。或夜半人乏,或驴困不前,便于路旁树下,庙门桥脚,栓驴歇息。务将所请病人,尽早诊治。其心系病家,盖如此也。
逢场天,二先生在啸马街上某药店坐堂,药店内常病人盈门。先生药方本已印好,只需据病加些药引,因而诊病较快,而药店常因五积散药味较多,检一剂药需费些时间,因令不少病家等待半天。故尔药店老板与店中伙计,常于闲天将五积散原方预检数十包,俟逢场拥挤时,将预包之药付与病家,只需告知所加引子。即使这样,逢场天也令伙计们忙到太阳偏西,方能吃上午饭。生意如此兴隆,店主自然喜欢,小二未必高兴。有一新来学徒,人小力弱,不克耐劳忍饥,背着主人时有怨声,恰被二先生闻得。先生虽然不悦,却未言语,遂连续三场不曾上街坐堂,药店生意顿转冷清。店主查明原因,立即提上礼品,登门赔礼,恳请先生原宥,先生方允上街坐堂。
松龄何先生与二先生,同住啸马寺山丘之下,何先生住山丘之东面,李先生住山丘之西麓。何先生学识渊博,论病析因,头头是道,处方用药,丝丝入扣,大有儒医风范。因对李先生,持一方治万病,多有轻慢之意。每以草医目之。虽“鸡犬相闻,老是不相往来”。而二先生自知文墨不如何老精深,理论亦不如其透彻,因而也不与何先生一论高低,但其精于草药性味、功用,虽持一方通治百病,然据病加减,十分灵活,故尔疗效也非一般。
一年秋天,何老夫人患上疟疾,松龄先生总觉夫人年老体虚,顾忌甚多,方中总不离补,因此连服几剂,也不见好转。一日何先生出诊为归,夫人卧病在床,忽闻一阵铃声,由远而近,知是李二先生路过于此,即叫下人路上拦请二先生来诊。二先生知是何老夫人所请,自然不敢怠慢,仔细诊后,照例摸出一张印版处方,添上几味草药,嘱咐一番,便就离去。何老夫人服下后,按照吩咐,卧床温覆,通身得汗,病竟豁然。晚上松龄先生回家,夫人这才向其告知真情。何先生详审其方,乃曰:“儒医草医俱不可废。各有所长也。”乃打轿李府,亲致谢意。自是,二人遂成挚友。
“文人相轻”,“同行生嫉”,古已有之。有书记载:叶天士,薛生白,二人年龄相仿,比邻而居,俱为清初江南名医,但其早年,互相轻慢,互不往来,叶天士将其书房命名曰“踏雪斋”(薛生白名薛雪)。薛生白将其书房命名为“扫叶山书房”。有一年,叶母患病伤寒,天士连治不愈。一日,下人又去检药,途中遇见薛生白,薛问下人:“汝家何人生病,如何日日捡药?”下人见是薛先生,连忙回答:“老夫人病已多日,叶先生用药多剂,总未见好。”薛先生详细询病情经过,又看过下人手中处方,便说:“叶桂胆小误母,此病非承气急下,恐难活命。”下人立即返回,将路遇薛先生及其话语转告主人,叶桂细思一番后,即照薛生白之意,另开承气方药,果然一服泻下燥屎,病即转愈。叶天士遂劈下“踏雪斋”匾额,亲自登门道谢。薛生白自然也除去“扫叶山”牌子。二人从此结为密友,传为佳话。
何、李二人之由相轻进而相善,颇类叶薛故事。
-----------6  周登甲治眼分左右

周登甲先生,岳池大fo人也,生于清季末造。周姓,当地大户,诗书传家,人才辈出。先生生而性慧,童龆即承庭训,博闻强记,十岁时便能诗文,十三岁中得秀才,可谓周家神童。虽尚少年,世人已称之为“甲老爷”(秀才别称老爷)。周家世代书香,家中藏书甚富,无论经史诸集,诸子百家,先生除通儒学之外,又嗜歧黄,年未弱冠,遂弃科考,而拜何松龄先生,专事于医。
先生本一儒学之士,又得“活(何)药王”松龄先生悉心垂教,自然出类拔萃。先生除尽得乃师之术外,尤精于眼科。其治眼病,可左右分而治之,说来也是一绝。
民国初年,广安县城,有王姓者,城中大户也。其父患中风突逝,老母悲痛欲绝,日夜啼哭,茶饭不思,经多方劝慰,心情稍舒,而双目渐瞀,医治半年有余,耗银颇多,非但无效,反致双目失明。王某欲得良医救治慈母,俾其重见光明,乃重金求医。
王有表亲李姓者,家住岳池罗渡,患目翳赤痛,羞光落泪。医见目赤涩痛,用大剂苦寒泻火,致目翳遮睛,累经治疗,翳若生根。后迎登甲先生治疗,温补退翳,遂得复明。李某因专赴广安,荐登甲先生为治。王闻之大喜,即请李某亲诣大fo,迎请先生同往王家。先生抵其家时,已有王某内戚,请得大竹名医龙某者先至。盖王某疗母心切,因请两位名医商治。二人先后诊脉、察眼、问症,然后茶座论病商治。两位医家,各持己见,意见不一,互不苟同,局面颇僵,李某深信登甲先生医术高超,持登甲先生主诊之见;内戚素服龙先生医术精湛,谓“非龙先生不能复其明”。东主一时难下决断。
登甲先生曰:“余有一法,可免你我二人争执,也可免东主左右为难。”
东主与龙医齐问:“有何良策?”
先生谓龙某曰:“不如你我二人各医一眼,各疏一方,分煎其药,一日内,分别各服两次。若何?”
龙先生虽为一方名医,医术确也不凡,然未曾闻及目疾左右分治之法。但觉示弱无颜,遂亦应承下来。经商议,龙医右眼,周治左目。二人各自开方,下人检回药来,依法烹熬,按登甲先生之意:早、晚、服龙医之方;中午、夜半服登甲之药。东主宾留二医,以观其效。
药尽一剂,左目已透微光,各进三剂,左目视力渐复,惟视物不清;而右目仍眇。龙医乃膺服登甲医术,自愧不如,遂辞归大竹。登甲先生两目同医,半月后,双目复明,轰动广邑,东家重谢送归。
先生不但眼病有分疗之法,肿病亦有分消之术。大fo有一缙绅,粗通医药,人前常言医理,以炫知医,闻先生水肿可分而消之,疑其  虚妄。一日相遇,问及此事。先生颔首然之。次日,缙绅引一肿胀病人前来求治,谓曰:“若此人之肿,先生能分而消之否?”
先生曰:“可。上下左右,不知尔欲先消何处?”
缙绅曰:“但凭先生安排。”
先生曰:“男左女右,此为男子,先消其左,何如?”
遂开一方,又与自制丹药三包。嘱病人:药分三次,每次加丹药同服。谓缙绅曰:“明日,尔可见其左已消,而右仍肿也。”次日,缙绅所见者,果如先生言。乃信服先生医术,高深莫测也。
先生治病善分左右,如中风偏瘫,痹证、头痛,均分左右而治。盖谓:左主气属阳,右主血属阴,气病血病,阴病阳病,本不相侔,治法又岂相同哉?
其治牙痛,亦分上下左右,门齿、臼齿。按病齿部位用药。
本文所记者,不过先生精湛医术之一斑也。
先生著述,有《眼科秘传》、〈杂病秘传〉等多种手稿,其子女均系名牌大学毕业,从事理工学科研究,无人继承家业,其长子周介民,将先生手稿及一车医书,视为珍宝收藏。“文革”中,“革命群众”将先生手稿及古籍医书,视为“四旧”,名医经典付之一炬。惜哉!
-----------7        陈逊斋迁校到广安

在抗日战时期,一所由著名中医陈逊斋创办的,在全国颇具影响的“南京市国医内科讲习所”,因日寇侵占南京,而被迫内迁四川,最后落址广安。两年间,学校为广安岳池及周边县市培养了一大批中医人才,这批学生多数在解放后成为当地的中医骨干。
校长陈逊斋,福建长乐人,为清代名医陈修园第七代裔孙。幼承家学,精于医道。陈先生生于清末,清廷腐败,国力日弱,列强纷纷入侵,欲将中国瓜而分之,百姓生活日益贫苦。为拯救国家危亡。先生弃医从政,追随孙中山从事革命生涯。
1924年11月,广东军阀陈炯明,趁孙中山北上之机,在广东叛变革命。准备进攻广州,次年2月,身为团长的陈逊斋,随蒋介石率领的东征军,讨伐陈炯明。在激烈的战斗中,陈先生不幸臀部及大腿中弹。不得不送回到广州医治枪伤。6月初,滇军杨希闵、桂军刘震寰,又在广州武装叛乱,形势对革命军极为不利,陈先生只得由医院移住一李姓人家,继续养伤。李为富商,素仰中山先生,而支持革命,闻陈先生因讨逆负伤,照料甚周。
李有六旬老母,数月前卧病在床,遍访名医治疗,终至垂危,家人正备后事。陈先生本精于医道,得知李母病重,深感于李家之盛情照料,乃言于李某曰:“令堂之病,诸医既诿为不治,可否让某一诊?”李先生遂问:“莫非先生知医?”先生谓:“幼承家学,尚知些须。”李先生闻言大喜,即请陈先生切脉诊病。真所谓药医有缘人,一剂下咽,病有起色。李某留住先生,治疗月余,李母竟康复如初。李先生感激不尽,重金相谢,并与结为莫逆之交。
陈先生离开广州数年后,李某因商务发展,转至南京,家人也随之北移。因水土气候不服,至南京不久,李家小女连患喉痹两次,又患腹泻。医治初愈,即见恶寒发热,调治多日,病仍不退。因思,若得陈先生在此,小女之病安有如此留连难愈。遂在《中央日报》上,登报寻访先生。怎知陈先生已在南京办学,当天下午阅报,见得此事,按报上地址即过李府。李家小女,年未二旬,月前患喉痹泻利后,又患寒热,迄今不退。先生切脉未竟,已下利二次。自云;头痛,腹痛,骨节痛。察见喉头,尽白而腐,咯吐脓痰,夹有血丝。脉浮无力,重按微缓,不能辨其至数。口渴需水,小便短少,两足少阴脉似有似无。先生诊毕,无法立方,且不明病理,连排数方,终觉不妥。乃拟小柴胡汤加减,以求稳妥。未几雨阻,宿于李家,沉思不得入寐,起而复询李父:“令爱曾出汗否?”曰;“始终无汗。”又问:“曾服下剂否?”曰:“曾服泻盐三次,而致水泻频仍,脉忽转阴。”先生曰:“得之矣。此麻黄升麻汤证也。”次日天明,即照原方配服,渐次而愈。李某感激万分,除重金相谢外,认为如此顽症之治疗经验,理应流传于世,故请先生将此病之治疗经过,撰文刊于《中央日报》上,以利后学效仿。此案后又收载于《伤寒论改正并注》麻黄升麻汤证之后。(198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熊寥笙编著之《伤寒名案选新注》,书中选有此案。熊在注中称:“陈氏此案,为1944年抗日战争时客渝时所治。”并谓:“当时陈氏曾对余述及此案治疗经过。”实为有误。盖陈先生1939年迁校广安后,于1940年石印之《伤寒论改正并注》作为当时之教材,此案已附于此书之麻黄升麻汤之后。足见此案已早在1940年以前,便已有之,决非1944年在重庆所治之病案。)
据其学生严更生回忆,李某为感先生两恩其家,遂将爱女许字先生之子,结为秦晋之好。
1929年,有西医余云岫者称:旧医(中医)不科学,讲阴阳五行,属封建迷信,应当废除。著文攻击中医云:“《内经》东方生风,东方是日本,并非是造风之所,以此知《内经》东方生风之说不经也••••••”又云:《伤寒论》“阴阳二字不科学,什麽太阳太阴,之为二字,有何用处••••••”并向政府提交“废止旧医以扫除医药卫生之障碍案”,消息发布后,全国医界群情激愤,民怨沸腾。先生与全国同仁志士,组织中医请愿团,向南京政府请愿。政府迫于压力,不得不取消提案,中医虽得以保留,但须以科学方法解释中医,进行教学。因是,不少中医名宿,为存国粹,培养中医后继人才,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医院校纷纷建立。较有影响者如丁甘仁、陆渊雷、施今墨,分别在上海、北京创办国医学院。1930年,陈先生在南京创办了“南京市国医内科讲习所”。(当初政府只准中医办学为“讲习所”、“传习所”,学制多在两年内,后来才同意办中医院校。)众多仁人志士,为中医事业的生存与发展,建立了不可磨没的功勋。
陈先生无论在南京、还是在重庆时,常为军政要员、豪商巨贾座上嘉宾。因治宋美龄之病,一剂而愈,蒋介石特赠金匾,曰:“仁心仁术”;因治何母效捷,何应钦专为先生诊所提赠“七世名医陈逊斋诊所”金字吊匾。他如陈立夫,孙科均有字匾提赠。
1939年,南京沦陷,先生随政府内迁重庆。重庆作为国民政府陪都,累遭日寇空袭,每日警报屡鸣,市民惊慌,终日避难山洞。先生学校虽已内迁,然国难当头,社会动荡,一时难以复课。又初来山城,市民多未知其医术。求诊病者,每日不多,因而先生多有空闲。
先生一生喜读书阅报,一日,寓所闲甚,乃去沙坪书店翻阅图书,巧遇岳池杨景成在此购书。杨性喜交友,尤喜结交医界名流,见陈翻阅医书,揣其必为医道中人,因致问讯,互通姓名,乃知是名医逊斋先生。杨景成久仰“三斋”(福建陈逊斋、浙江张简斋、陕西黄竹斋)大名,只是无缘结交,今邂逅于此,真是喜出望外。寒暄之后,即邀住处,热情款待。先生流落异乡,偶遇知己,亦甚欢喜,二人均有相见恨晚之憾。是夜,景成留宿先生,促膝倾谈,情投意惬,不觉达旦。因请陈先生迁校岳池,陈先生欣然应允。景成即回岳池,联络人士,商议办学。大家虽然热心,但一时难寻校址。景成又往广安,商于杨汉林师长。杨汉林乃杨森之子,彼时正宿恙缠身,闻听名医愿来广办学,乃额手喜曰:“吾病得愈也!”即将南园辟为校址,并派专人快舟赴渝,迎接逊斋先生一行来到广安。于是“南京市国医内科讲习所”迁址广安。1939年秋,学校正式招生。广安、岳池、大竹、武胜、渠县、邻水、南充等十余县市,百余名有志于中医之青年,纷纷负笈广安,问道于逊斋先生门下。杨师长多年顽疾,经先生调治而愈,也为先生精湛医术折服,放下军务,甘为先生弟子,随学生一同听课。
先生据学生之医学基础,将其分为甲乙两组进行教学。开设《生理》、《病理》、《新本草》、《诊断处方方学》、《新温病》、《妇科》、《儿科》、《伤寒》、《金匮》等课程。教材均系自编。先生认为《伤寒》、《金匮》乃临床医家之“看家本领”,是以亲自主讲,并以其所著之《伤寒论改正并注》及《金匮要略改正并注》作为教材。(此二书1956年江苏人民出版社曾出版发行。)先生在教学中,要求学生做到“诵”、“解”、“别”、“明”、“彰”五字。并谓:不能背诵,原书精神安有了解?未能理解,安能区分何者为好,何者为差?弗能区分好坏,安能心中明了?如其自己尚不明白清楚,又安能有所发挥?先生教育学生,务须勤奋好学。在教学中提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十字治学方针。因而造就出一大批功底扎实,医术过硬的中医人才。陈逊斋先生来川办学,虽仅数年,但为四川培养了众多中医人才。且弘扬了仲景学说,一改多年重温病,轻伤寒之局面。广岳两地,先生门人最多,如蒲俊生、刘高旗、刘雨立、周慕白、杨隆裕、陈景明、唐在中、蒋志林、吴鹏南、李家兴、杨茂泽等。解放后,在当地均有医声。省内学生中,最有成就者,当数中国中医研究院方药中教授,与乐山地区医院江尔逊主任医师。医名皆著于世。
1940年后又请来针灸大师承淡安,为学生开设针灸课程。1941年秋,卫生署陪都中医(研究)院与中国医药教育社,在重庆创办中医高级研究班,特聘先生主讲《伤寒》、《金匮》。先生因离广赴渝,此后长住重庆。
先生精于望诊与切诊,切脉望神察舌后,不劳病人陈述病情,便知病之所在,当用何方,加减何药,已了然心中,因而诊病迅速。旅渝时,上午坐诊于“武汉大药堂”,诊病七八十人,常需两位学生侍诊书方。午后出诊,坐在黄包车上,亦不放过短暂的读书时间。其勤学至老不衰。
1946年秋,一代名医陈逊斋先生客死重庆。在渝学生及其亲友,医界同仁等,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安葬于重庆南岸。
-----------8  承澹盦避难入巴蜀

承澹安,江苏江阴人。著名针灸学家,曾任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江苏省中医进修学校(南京中医学院前身)校长,中华医学会副会长等职。1899年出生于中医世家,幼年即随其父乃盈公学医,稍长又师从江苏名医瞿简庄。先生通内、外各科,尤精于针灸,且能诗能文,兼会日语。
就是这位在1954年12月21日,第二届全国政协会议上,被毛泽东主席誉为“大大著名针灸家”的一代针灸宗师,国难时期,曾在四川避难十年之久。为四川培养了大批针灸人才。
今言针灸,人皆晓之。医院设有科室,民间亦有传人。然自道光皇帝颁布诏令,称“针刺火灸,非奉君所宜”,着太医院永远废除针灸之后。百余年来,针灸医术,几乎在不少地方绝迹。先生目睹时难年荒,贫病交加,以汤药之珍贵,不足普救危亡。针灸治病价廉而效宏,最适宜于穷乡僻岭,贫病之人。为继承祖国医学遗产,弘扬中国针灸,使濒于失传的针灸技术,后继有人。1930年,先生在无锡创办中国针灸研究社,并开设针灸函授。将其家传师授,尽泄所秘,著成《中国针灸治疗学》作为教材,公诸于世。此书一经出版,遂使洛阳纸贵。五年间再版六次,可见此书在当时深受读者欢迎。1933年,先生赴日本考察针灸的发展状况。次年回国后,在江苏无锡,创办了中国针灸医学专门学校及针灸疗养院,并刊行《针灸杂志》。大力培养针灸人才,传播针灸技术,普及针灸知识,这一简便而效速的治疗技术,立即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数以千百计的青年志士,或负笈无锡,或遥从问道。使针灸医术得到迅速发展与普及。因其在发展针灸教育的卓著成效,和他渊博的学识,国民政府任命他为中央国医馆编审委员。
1937年冬,学校与疗养院均毁于日寇战火。不得已,先生内撤西南,途经长沙时,举办针灸班一期未竟,日寇又连日轰炸长沙,先生不得不又再撤四川。1938年6月,承淡安夫妇到达重庆。时中央国医馆馆长焦易堂,正患漏肩风症,经治不愈,肩臂日夜疼痛不已,闻先生抵渝,即延针治。经先生几次针灸,焦馆长肩痛顽疾顿失。应重庆后方救济中医院院长饶凤璜之请,在该院担任一些诊务工作,并举办了一期针灸学习班。9月,辞职转赴成都,在西玉龙街再创针灸讲习所及针灸函授学校。1939年秋,日寇飞机不时来轰炸成都,先生又将学校迁至成都东郊的大面铺。1940年夏,受陈逊斋之聘请,前往广安,在其国医内科讲习所讲授针灸课。1941年春,又受聘于德阳国医讲习所,讲授针灸、内经、伤寒论三门课程。并编成《伤寒针方浅解》一书。至1943年夏承先生夫妇方转回成都。行医之余,兼任成都国医学院针灸教授。为避日寇飞机轰炸,1944年秋,先生又将学校迁至简阳养马河镇。先生这种为复兴针灸,不畏艰难,自强不息的办学精神,在抗战时期也为学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四川与全国一样,也因清廷的抑制针灸,致使针灸人才几近绝迹。抗战期间,有这样一位针灸大师,前来四川传授针灸技术,自然从学者趋之若骛。1940年初夏,陈逊斋将-先生聘至广安,在其国医内科讲习所里,开设针灸课程。这门既古老又新鲜的学科,不但学生感到新奇,而产生浓厚兴趣。就连当时在学校任事务的杨景成也迷上针灸,每天随堂听课,最后选择针灸作为终身职业。承先生在广安教学时,住广安川北旅行社楼1号。杨景成住后街民众书店。两人虽为师生,却似弟兄,常相过访,交往甚密。1940年秋,先生回成都,杨景成亦随行成都,在先生身边继续深造。因此,广安及门弟子中,杨景成学业最精。
自1938年夏先生避难来川,至1947年冬启程归里。先生客居四川有十年之久。十年间为四川培养了大批的针灸人才。
先生讲课别具一格,最能深入浅出,循序渐进,其高足江西谢建明,曾将承师当年之讲课作了记录,现摘其一段,以见承师讲课之精辟。
“所谓经络穴道者,皆假定之名词也。上古无方药,但以砭石、挢引、按杭、毒熨以治病,故今日偶针此而愈某病,明日复砭彼而愈某病。刺之不当则发生弊端,针之得当则立见奇效。所有陆续发现者一一记之,而假定其名,曰某某穴,主某病,某某穴宜禁忌,再历千百世之时期,经亿万人之试验,遍身孔穴,遂按部可嵇矣。于是有圣人焉,作《内经》包之为十二经,演之为三百六十五穴。故其穴之附近者,所主之病,亦大同而小异。《内经》既作,孔穴有归纳,经脉有定名,后之人历经试验,未尝无所获也。有之不能再纳之于正经,以乱绪统,于是又有奇经奇穴之逐渐发现焉。”
先生的这番精辟论述,将针灸的起源与发展,言简意赅地启迪后学,真是抉膜导窍,发古人所未发。
如中药之有药性,先生首创腧穴之性,分气血寒热虚实六门,这是开腧穴分其性能之先河。谓曰:“疾病之生,不离气血,故汤液治病,有入血分之药,有入气分之药。病之变化多端,则又不离寒热虚实四则。寒则温之,热则清之,虚则补之,实则泻之。此为治病之不二法门。故药物治病,有寒热补泻之别;针灸亦然也,故针灸之取穴,无异汤液之拟药。爰将普通常用之穴,分别气血寒热虚实六门言其功效用,俾临床时易于采取焉。”
“气门”如:少商,宣泄肺气;中府,理肺利气;照海,引气下行。
“血门”如:尺泽,止血,治吐血;足三里,破淤血,治吐血;膈俞,通治一切血病。
“虚门”如:太渊,生津液润肺;三阴交,补三阴之虚,益精生气血。
“实门”如:神门、通里俱泻心;涌泉、然谷,俱泻肾;委中,泻膀胱。
“寒门”如:中脘,温中暖府;关元、气海,温下焦;肾俞,温下元,助肾火。
“热门”如:合谷,清气分及头面诸窍热;厉兑 ,清胃热;大都,清脾热。
最近《农村医药报》连载之《王岱针灸》,其中就有穴性一项内容,盖源于承澹安先生之理论。
抗战结束后,先生回到无锡,其女承为奋尚在华西大学求学,仍留成都。1949年初,为奋学成毕业,时解放战争进行激烈,国内邮路中断,先生汇款不能及时到达成都。为奋欲回家乡,却苦无路资,遂向先生弟子薛某借钱,薛恐借款一时难收,连连诉穷。为奋只得变卖随身用具,其中有一日本制造之皮箱,颇为精致,系先生早年赴日所购。薛心仪已久,暗中令人前去买得。谁知事泄,薛招学友唾骂。强令退还,众弟子慷慨解囊,为奋方得顺利返乡。此景成杨先生后来所述也。
先生一生著述甚多,均切于实用,不尚空谈。主要有:《中国针灸治疗学》、《经穴图解》、《校注十四经发挥》、《中国针灸学》、《针灸精华》。并译述日本医学著作《针灸真髓》、《经络之研究》等。
先生一生为针灸事业的发展不遗余力,走到那里,学校就办到那里,为国家培养了大批的针灸优秀人才,对针灸的普及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9        吴棹仙敬献流注

吴棹仙先生,名显宗,四川巴县虎溪人(今属重庆),出生于儒医之家。幼承庭训,攻读四书五经兼习医学。少年时,考入巴县医学堂,稍长又就读重庆官立医学校、重庆医学研究公立医校、重庆存仁医学校。颇得内江名医王恭甫器重,后又从针灸大师许直乃游,得到“子午流注”、“灵八法”针法秘传。先生儒学精深,通经史,能诗文。医学精湛,不仅对《内》、《难》、《伤寒》、《金匮》等经典著作都能原文背诵,且能字斟句酌,注解经文,能道出字字出处。1968年,笔者在成都中医学院进修时,晚饭空闲,辄往先生家中聆教,彼时先生已76岁高龄,犹能背诵《灵枢》经原文,析解经义。
如对“虚邪贼风”之释义:“东南西北,春夏秋冬,辟之有时,统名虚邪。分而言之,有微邪、贼邪之类。如春日起西风,夏日起北风,此金来克木,水来克火,谓之贼邪;如秋日起东风,冬日起南风,则我所能制者,此为微风。且方位有四正四隅之分,如春夏之交起西北风,夏秋之交起东北风,秋冬之交起东南风,冬春之交起起西南风,皆为虚邪”。聆听雅训,茅塞顿开。从游数月,获益良多。
先生精于内科,一生遵经重道,善用经方治病,是著名经方学家。1968年夏,有一简阳中年男子,素患喘咳,,遇寒即发,在当地久治未愈,专程来求先生。先生诊后,疏小半夏茯苓汤,方中竟用生半夏两许。乃惊问先生:“生半夏毒性甚烈,先生竟用两许,不患其毒乎?”谓曰:“半夏经矾水反复漂洗,毒性虽减,而药性亦除,已无祛痰燥湿之效矣。今生半夏与生姜等量而用,恰制其毒,又经大火久煎,其毒更少,而药性尚存,又何患之?”
先生疏方,习惯毛笔竖写,六十年代,处方笺已改横书,但先生仍倒过竖书。其字迹刚劲有力,得其处方一张,犹得一幅上乘的书法佳品。
先生之针灸造诣极深,为挖掘针灸之子午流注针法,著《子午流注说难》,为方便读者易于学习运用,又设计、绘制《子午流注环周图》,将濒临失传之古代针术挖掘处来,并将深奥之针灸方法变得易懂易学,易于掌握的大众针法。1955年冬,在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先生将此图公开,并敬献毛泽东主席。受到主席的嘉奖。“神针”之誉,遂驰海内。
子午流注、灵龟八法,悉为古代针术,其运用穴位,为五输穴或八脉交会穴,据病人脉象、体质、病情之殊,按时开穴进针,同时辨证用针,采用不同的深度与手法进行治疗病症。此种针法,疗效优于一般针灸方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手表尚未普及,有时穴开夜间,他便偕学生提着闹钟,去为病人针灸。
吟诗填词,亦为先生一大嗜好,每遇喜庆事,愤慨事,或景色优美,心情舒畅,都要赋诗一首,以抒心志。如他向毛主席献《子午流注环周图》后,心情无比激动,乃赋《献图碰杯礼》一首,以资纪念。
诗曰:
昔年伪政太昏昏,    欲树长桑无处根 。   三世医怀卞和璞,   今朝一碰入京门 。

成都中医学院开办,聘先生为医经教研组教师,旋又委以医经教研组主任,喜看为祖国培养后继人才的夙愿得以实现,乃赋《振兴中华医药》。(1957年)
诗曰:
回思十载苦蕉窗,   乐此三秋课锦江。    掘展歧黄有夙愿,    不甘祖国逊他邦。
院中老李殖农李,   池上长桑裔梓桑。    混混盈科看后进,    放乎四海喜洋洋。

先生著《子午流注说难》,书中每个输穴,均用诗词括其功效,读来朗朗上口,易于记诵。
若谈先生之喜吟诗赋,1972年冬,先生执友,桐君阁厂长陈锡章老先生,曾对余讲过一段先生往事:一年夏天,先生在陈老开在小龙坎正街的国泰药房坐堂,有人请先生去白石驿出诊。先生上午诊务繁忙。出诊病人都要午后方能成行。夏日午后,天气炎热,常候太阳稍西,先生才带着弟子周渝生同行。小龙坎到白石驿三四十里,当时并无公路,更无车乘,须翻过歌乐山,再顺山而下,都是些山路。他们走走歇歇,歇脚时每见山色优美,便要吟诗一首,吟成又要反复推敲。因而行走缓慢,走到夜深人静,才过山洞到达凉风垭。凉风垭有一豆花店,尚灯火通明,店内传来叽咕推磨声。先生说:“尚早,豆花店尚未关门,就在此歇歇再走。”二人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月明天高,松林阴森,山风习习,凉爽宜人。先生心情舒畅,诗潮涌来,于是吟起诗来。诗既吟成,又与渝生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竟把正事忘了。这时先生感到口渴,与渝生同去豆花店找碗喝水。见店主还在推磨,说道:“你们真够忙,现在还未关店门。”店主人说:“我们是起床磨早堂豆花。”先生这才知道,第二天快要亮了,忙叫渝生快快上路。其恋诗歌之情,便是如此。
陈老还谓:吴老早年在重庆国泰药房坐堂时,看病不分贫富,不计诊金。一样认真为其诊治,为使贫苦病人,在付诊金时不致因无钱或钱少而感到尴尬,他叫药房为他代收诊金,晚上一并交付于他。
这样一位博学多才,心地仁慈的忠厚长者,“文革”一开始,便招厄运,大字报铺天盖地,红卫兵押着吴老,一边看大字报,一边强迫他在大字报签名“认罪”。他与刘耀三同被诬为“三仙”黑店的掌柜。打成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身心备受摧残,一代名医,不幸于1976年9月含恨去世。
                                              
(本文部分内容取材于唐玉枢《回忆吴棹仙老师》)
-----------10  郑怀贤疗伤贺老总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国家为发展体育事业,准备在西南的成都办一所体育学院。1956年冬,时任体育部长的贺龙元帅,亲临蓉城,最后确定建校地址。看过几处备选地址后,已是半下午,贺元帅又顺便参观了蜀国留下的皇城。从皇城出来,已近黄昏。元帅不慎,脚踩小石,身体突失平衡,左足踝关节却被扭伤,顿时疼痛难忍,旋即肿胀。随行人员急忙扶他上车,准备送至医院治疗。
就在皇城坝边,有一摆摊名医,乃武医结合名家,郑怀贤老先生。郑老常摆摊于此,为人接骨疗伤。数十年来,不知治愈过多少伤筋断骨病人,受治得愈者。有的为表达感谢之情,送来锦旗,有的写来感谢书信。在成都一带,提起郑怀贤,真是家喻户晓。
见天色将晚,郑老正欲收摊回家。贺总随行人员见其锦旗满挂,随风飘舞,想必此人有些医术,走上前来,问道:“老同志,您能疗外伤吗?”“接骨疗伤是我专长,要治伤就快来,不然我就收摊了。”随行人员将贺总扶了过来,郑老用手在其伤处捏按了一会儿,说;“还好,只是错位。”遂用药酒在贺总肿痛处轻轻揉按,然后一手猛拉,一手用力一按,只听到咔嚓一声,贺总即觉疼痛消失,脚便可落地行走。贺总问过郑老姓名行医情况,专业所长后,就叫随行人员帮其收了地上的药摊,一起驱车到了贺总住处。
晚上经过一番详谈,郑老才知面前的就是赫赫有名的贺龙元帅,于是肃然起敬,心中也有些紧张。贺总得知郑老身怀伤科绝技,又是武林高手,心中大喜。说:“老同志有如此高超技术,为何街头摆摊,不去医院工作,目前国家正缺这方面人才,若在医院更能充分发挥您的才干,为更多的人服务。”郑老答道:“老朽这点雕虫小技,怎敢得登得大雅之堂。”经贺总说明,郑老得知国家将在成都办一所体育大学,搞体育难免有个伤筋动骨,这就需要治疗伤科的医生,因得再办一所附属骨伤医院。贺总欲请他出山组建这骨伤医院。有元帅的信任与支持,郑老自然信心百倍,于是一所新型的成都体育学院附属骨伤医院正式成立。郑老负责医院业务领导工作。为了报答党和国家对他的信任,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医院工作中,将从不外传的经验效方,全部献给医院。医院照方配制,用于各种伤科病症,其疗效倍增。有的验方如“麝香舒活灵”还制成成品药上市,因其疗效好,深受广大群众喜爱。
要说郑老的接骨技术,还有一绝。1973年,川师院一讲师,在篮球比赛中,一球快速飞来,讲师接球不慎,被球击伤右手拇指,顿时右手剧烈疼痛。经医院拍片检查,系右手拇指骨折兼本节脱臼。凡搞骨伤的医生皆知,拇指关节脱臼已是难以复位。更何况又有拇指骨折。讲师几乎走遍成都有骨伤科的医院,都未能治愈。眼看右手将废,情急心躁,欲求郑怀贤先生医治。可郑老当年是贺龙元帅亲自点的将,“文革”时贺龙受到林彪四人帮的迫害,郑老岂能逃脱株连?“文革”一开始,他便受到批斗、关押。早无人身自由,更谈不上行医治病了。讲师疗伤心切,先找了医院、学院的造反派头头,未得应允。最后由川师院领导出面找到军管会,方得同意由红卫兵押着郑老回到医院,为讲师接骨疗伤。讲师的拇指骨折、脱臼日久,肌肉与骨介交缠,挫开缝隙已生肉结,骨伤如何得以愈合?郑老先用麻醉敷药,俟其右手拇指肌肉筋骨麻木后,用一特制铁锤,将讲师右手拇指断骨反复捶打,然后用接骨药膏敷上包扎固定。月余后讲师右手拇指得以康复。
先生在伤科上的宝贵经验,由其好友文琢之先生整理成《郑怀贤伤科秘方》一书,“文革”前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惜乎!一场史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贺龙元帅招致“四人帮”的迫害,郑怀贤先生也因此难逃厄运。他被打成“黑帮”,“反革命分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关进牛棚,惨招迫害,最后含冤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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