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枢纽
最美的家族传承:银针济世,百折不挠
不得不承认,在一个中医世家中,差异远比共性更具有吸引力,特别在一个强调共性的年代。同住在荔湾区梯云东永盛里,共氤氲于老广州街巷的地气,但“老豆”和“仔”之间的区别就别有意趣:父亲韩绍康为人豪爽直率,儿子韩兼善则显得谨慎有加。这是韩绍康的学生黄建业对韩氏父子的评定。韩兼善知晓后在电话那边略显踌躇,但很快表示认同:我爸爸是个很直爽的人,爱抽烟,差不多每天一包,我确实比较谨慎,但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谨慎吗?
为什么?原因比好事者的想象简单得多。“文革”期间,韩绍康受到了冲击,不允许替病人看病,他的很多子女也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作为长子的韩兼善在经济上、思想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工资要填补一大家人的开销,他在工作和生活里也必须小心翼翼。凡此种种,让他变得谨慎低调。
中国时不时就会迸出类似的历史原因,其推进个性变化的激荡激进是可以想见的。风云诡谲之下,个体别无选择。韩兼善不得不改变,只是谨慎之余,究竟是福是祸?针灸直指血肉经脉,小心为妙,当然是谨慎之福。然而,韩绍康针灸时常有奇绝招数,治疗中风时甚至敢于以针刺胃,韩兼善自言“胆子比较小”,担心出责任事故,不敢用这些针法,由此可见,有时谨慎或许也算障碍。
韩兼善在1976年成功组装出一部电视机,这让他的父亲欣喜且欣慰。具备鲜明的理工科思维,无疑是韩兼善与父亲韩绍康的重要差异之一。1960年,韩兼善考入了北京邮电学院,用无线电知识研修中医是青涩少年的理想,虽然1961年由又一个历史原因造成的变故中止了追梦少年的脚步,但是理工科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青春理想投射的光影,多少年来,依旧照在韩兼善的内心深处。在研究针灸学中的某些理论技法时,韩兼善会特别考虑地球、月球、太阳的运动,还会联想到磁场和各种引力。在中医研究的范畴里并不忽略前沿物理学知识如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等,这也正是韩兼善独具魅力的所在。
差异在共性里分化出来。虽然各有不同、各有高妙,父子两代的共性依然明显,那就是对针灸、中医的眷眷深情。
韩绍康为中医而来,为中医而去。1986年初,韩绍康的健康每况愈下,4月间他写诗赠与朋友:灵枢刺灸术,素问洛书数;术数两参之,持针斯得道;阳明脉动原,少火三焦母;营转子午流,卫行百刻度;yin邪寻过经,解结取俞募;补泻平为期,气偏须分导;伟哉华夏医,十亿人歌舞。诗中总结了韩绍康一生对针灸学术的深刻体会,以及对中医针灸学未来发展的信心。同年9月,一代名医韩绍康积劳成疾,自知不起,仍坚持在病榻上替病人诊脉,口述处方。10月4日下午,自书绝笔:寿逾七旬,仰不愧天,无憾矣!翌日晚上,韩绍康背倚棉被、盘膝合十,溘然长逝。
银针济世,百折不挠。韩绍康辞世之后,韩兼善继承父亲的遗志,在继承发扬家族专长的同时,努力将中医推向全世界,而韩兼善的不少弟妹也在不同国家做着同样的工作。这个家族的贡献让世人明白,被某些历史原因改变抑或摧残的人和家族,往往会变得更加强健。
后世访谈
韩兼善,韩绍康长子,副主任医师,专长中医内科、妇科、针灸科,擅治
感冒、
咳嗽、肝胆病、胃肠病、心血管病、肾病等。目前在荔湾区西关国医馆坐诊。
韩兼善对温热病、肿瘤、痹症、中风后遗症和忧郁症颇有研究心得,特别是用传统针灸手法结合内服中药治愈了不少奇难杂症。
65岁的韩兼善,嘴里时不时冒出“acupuncture and force”(针灸和力量)之类的现代表达。他住在荔湾区梯云东路。
在11月阳光很好的一天,在自家二楼的小阳台上,韩兼善很热情地向记者打招呼。
“我父亲从小立志做良医”
◎名医韩绍康少有大志,医术高超,若没有“文革”,他的研究成果会更令世人瞩目
记者:你父亲有“岭南一支针”的美誉,能跟我们说说他成长的故事吗?
韩兼善:还是称呼他“岭南名针”吧。我父亲自小受中国传统教育影响,精读四书五经,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占卜风水也很通,因为祖辈行医,他也自小受到医学熏陶,嗜读医书。上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时局很乱,我父亲立下大志,要成为济世良医。
我父亲记忆力极强,小时候就能对中医经典著作的许多篇章背诵如流。17岁开诊,因为效果好,时不时会引来一些人的嫉妒,他们在父亲的诊疗广告上公然涂上“服其药者,必见阎王”的字样。我父亲一笑置之。因为技术了得,乡人称我父亲为“生华佗”。1946年,我父亲参加了当时国家考试院特种考试(中医师考试),成绩名列前茅。当时广州国医馆想聘他为副馆长,但我父亲对名利看得淡,婉拒了。
记者:新中国成立后,你父亲做了些什么呢?
韩兼善:1958年,我父亲受聘为广州中医学院针灸教研组教师,除按照学院规定的教材授课外,还会选择临床遇到的特殊病例,专门讲解针灸学中的疑难问题。1963年,我父亲受聘为广东省中医研究所针灸顾问,聘任期间曾多次进行中医学术科研活动,其中《用疾徐补泻针刺大椎治疗
疟疾》(靳瑞、黎文献参与)、《针刺验证卫气行》等多篇论文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令人扼腕的是,验证卫气行的实验因为得不到有关部门的重视而被搁置。后来,“文革”爆发,不仅摧毁了我父亲继续研究人体卫气这一生理现象的理想,还对父亲的身心造成极大摧残。关于这场运动,我不愿说太多。
记者:“文革”后,你父亲又东山再起了吧?
韩兼善:事实上,1970年禁令稍松,我父亲在珠三角一带群众的多次恳求下,由当地大小官员担保,复出了。1976年“文革”结束后,我父亲虽心力交瘁,但仍念念不忘中医事业,于1980年发表了《对五俞穴的认识和运用》。父亲同时还为中医在全世界的发扬光大做了不少工作。
“衰仔,《内经》没学好啊”
◎父亲苛责儿子学好古文的良苦用心,多年后都让韩兼善感怀不已。父亲骂他“衰仔,《内经》没学好啊”的场景,他仍记忆犹新。
记者:你父亲是名中医,应该也希望你们都学中医吧。
韩兼善:我父亲并没有作特别的要求,子女能够安身立命就好。我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其中,我本人、大弟弟、二弟弟和最小的妹妹在从医,其他的弟弟和妹妹不是医师。
记者:你是在父亲的引导下走上中医之路的?
韩兼善:在我年幼时,我父亲就有意识地培养我的古文功底。我成年后看《
黄帝内经》感觉是比较容易的,这与我父亲的严格要求有直接关系。后来读小学、中学时,我父亲要求我两天时间背一篇古文、古诗词,背不下来就不能吃饭,而且打得也很厉害。《归去来兮辞》、《正气歌》、《滕王阁序》、《增广贤文》以及《四书》、《五经》的许多篇章,我就是在那时候背下来的。再大一些,就开始读《黄帝内经》、《金匮要略》、《
伤寒论》等中医经典,父亲要求我先背,他再解释,然后要求我在实践中领会。
记者:学习、工作方面,你父亲对你的影响有哪些?
韩兼善:1962年7月到1967年7月,我在广州市中医学徒班学习,一边学习理论,一边跟着父亲进行实践,他常带我去看病人,为我做示范,有时会问我“你看看怎么样”、启发我,其实也是在进行讨论式教学了。我单独行医后,父亲也会指导我,有时候下针时用错了手法,父亲会帮我纠正,回家后还会骂我“衰仔”,批评我:犯了严重错误,看来《内经》没读好啊!
“北京邮电学院承载过我的梦”
◎激情燃烧的岁月,韩兼善的理想是做一个“特别的”科学家:先学习无线电,再用这种理论研究针灸。但是,饥饿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记者:你是中医科班出身吗?
韩兼善:我的经历比较特殊。我1954年毕业于竹朋小学,然后考上29中,1957年进入11中读高中。中学阶段,我的数理化成绩都很好,高中时我还是学校的无线电小组组长。1960年,我考入了北京邮电学院,学习无线电设计与制造。
记者:无线电与中医之间的距离有些遥远,为什么作这样的选择呢?
韩兼善:当时,11中的老师和领导鼓励我报考无线电专业,我考虑了一番:无线电和中医的气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为什么不能通过对无线电专业的学习的进而研究中医呢?我是带着这样的念头进入北京邮电学院的,那时候的年轻人都想做科学家,我也一样。但是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1961年,我退学了。
记者:为什么?
韩兼善:我的退学证明上写的原因是“家庭经济困难”,其实我是饿得退了学。在学校里,我吃不饱,营养跟不上,饿得
水肿。父亲问我:你选择身体,还是读书?我回答:要身体。父亲说:你回来,跟我学医。于是我离开了北京回到广州,在原广州中医学院、广东省中医研究所跟着学习。1962年到1967年,我在广州市中医学徒班接受了五年的中医学习,在理论、实践上得到了提升。
记者:离开学校,没有做成科学家,后悔吗?
韩兼善:我毕竟上过大学,不后悔。在大学那些日子,我学了英文,这对我后来的中医学习和研究有很大的帮助;另外,还是打了一些工科基础,这对我研究针灸、中医是有帮助的。
希望侄子继承家族医术
◎退休后的韩兼善正在为后十年的传道授业做准备。他的侄子表现出优秀的潜质,他同时期待更多的有缘人成为他的学生。
记者:在广州市中医学徒班学习了五年中医之后,你的从医经历正式开始了?
韩兼善:1967年我分配到华南缝纫机公司的职工医院,2002年以副主任医师的职称退休。
记者:在企业的职工医院从医,会不会觉得委屈?对你从医会否有影响?
韩兼善:1992年我就是副主任医师了。在企业的职工医院,一方面病人并不少,另一方面我的很多同学、朋友在区里、市里的医院工作,我跟他们之间有交流,他们也了解我。
记者:退休几年了,主要在忙些什么?
韩兼善:我仍在荔湾区西关国医馆坐诊。再过十年,我75岁,精力怕有些不济了,所以我现在也在考虑针灸这个家族专长的传承问题。我的两个儿子在广告行业工作,他们不愿意学中医,我没有办法,尊重他们的选择。我看好正在
广州医学院读大三的侄子韩敦正,他的成绩很好,很有前途。我教育他切实学好西医,在这个基础上我再教他中医。
我也欢迎优秀的年轻人做我的学生,当然这要讲缘分。在我看来,中西医结合不是中医和西医的简单结合,学好中医基础理论和现代物理、数学、化学等现代科学知识,都是很有必要的。
学生记忆
韩绍康有30支“箭”
讲述人:黄建业,韩绍康的学生,fo山市中医院针灸科外聘主任医师。
韩老师对学生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更是严格。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照例于星期天到韩老师家里,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给一位病人针灸至阴穴,因为给我们打招呼而分了神,将病人体内的一股正气误作“邪气”泻了一针,结果病人感到
眩晕,韩老师马上意识到这是误伤了“正气”之故。事后,韩老师严肃地说:“由于分神,老师傅也会失手的,我也有被岐伯打耳光的时候。你们要学好候气针灸,除了要有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术,还要高度集中精神。”
韩老师有30支“箭”(他将每种针灸手法比作
一支箭),他用他那30支箭救治过不少垂危的生命,解决过不少急重疑难的病症。
家族逸闻
不向功利者授医
抗日战争初期,韩绍康在香港行医,其时已颇负盛名,一位商人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学习韩绍康的针灸技术赚钱,并允诺给予一套豪华的洋房及优厚的薪俸作为报酬。韩绍康听后,心里很不高兴,觉得商人让儿子学医动机不正,但碍于情面,他表态说先对其儿子进行考察、再做决定,若是可教之人他自会收为徒弟。结果,商人的两个儿子“知难而退”,不敢来接受考试。后来,韩绍康说,就算来了,若“非其人”,我亦不会教的。
韩家的跨国医缘
1984年,德国国际中医学会主席韩鹏为了韩绍康的一篇论文,不远万里来到广州拜师学艺。韩绍康详尽解答了韩鹏提出的疑难问题,示范针刺手法,并希望韩鹏在德国推广中医学。
韩绍康去世后,韩兼善与韩鹏一直维系这段跨国医缘。韩兼善曾三次赴德国慕尼黑,进行中医针灸、内科等方面的学术交流,同时应诊看病。经过韩兼善等人的努力,中医已在德国广泛传播,很多德国人都想找中医看病。
简易家谱
韩绍康(1909-1986)
字开源,又名来玖,广东番禺古坝乡人,专长内科和针灸,被誉为岭南针灸名医。幼读私塾,18岁悬壶于家乡,26岁在番禺领取中医执照。1938年,因抗战避难香港行医。1940年,回到广州先后在浆栏路、长寿西路、十三行豆栏东街、长乐路鸡栏街等处行医,兼营熟药。解放后,受聘于广州医学院。1986年10月积劳成疾而病逝。
韩兼思等七人
韩绍康有八个子女,韩兼善是长子。韩兼善七弟妹中,有三位弟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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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是:大弟弟韩兼思,1945年生,现为香港
;二弟韩兼听,1952年生,现在美国纽约做
;小妹韩姹玲,1958年生,现在意大利做
。
另外四位弟妹没有从医,分别是:三弟韩兼顾,1953年生,工人;四弟韩兼济,1959年生,在美国三藩市从事建筑装修工作;大妹韩姹轩,1949年生,在加拿大工作;二妹韩姹辕,1955年生,在美国工作。
注:韩兼善的介绍见“后世访谈”。
家族大视野
远东集团的徐氏家族
徐有庠是台湾徐氏远东集团的创始人,他1912年6月10日出生于江苏海门县,曾任上海远东织造厂、中国惠民油厂的总经理及香港裕民有限公司董事长。1949年国民党战败退到台湾时,他也将上海工厂设备拆运后送到台湾,经过不断扩充发展,到上世纪70年代末,他在台湾纺织业地位举足轻重。
徐有庠的胃口很大,目标远大,因为有了纺织公司的成功,他底气很足。1971年,他开始涉足成衣领域,在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区设立高雄富国制衣公司,由远东纺织公司提供原料,生产成衣,产品全部外销欧美。徐有庠四面出击,1957年,徐氏兄弟与政界闻人王新衡等人合资成立亚洲水泥公司;1968年,徐氏家族成立裕民运输公司;70年代末进入金融业领域,于1979年成立亚东证券公司;1984年,远东集团成立鼎鼎大饭店公司,进入观光旅游饭店业,各项投资几乎从未失手。
徐有庠旗下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显然,儒家文化的影响让他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企业员工并不那么信任。这位老派人物还是妻妾制的遗老,他娶有一妻一妾,大房生二子四女(分别是徐旭时、徐旭九与徐近芳、徐菊芳、徐荷芳与徐雪芳),二房有三子(徐旭东、徐旭明与徐旭平),加上弟弟徐渭源一系,徐氏家族人丁兴旺,不愁后继无人。
从很早开始,徐有庠就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二房出生的长子徐旭东被父亲相中,这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毕业后一度曾担任纽约花旗银行经济分析师,返回台湾后先后担任远东纺织公司外销部经理、副总经理、亚东化纤公司总经理等职。1993年后,他从父亲手中相继接管亚洲水泥、远东纺织、远东百货、东联化工、远东国际饭店、裕民航运等公司董事长等职,成为徐有庠退居幕后后的集团核心人物,在1996年台湾百大富豪排名榜中,徐旭东以650亿美元排在第三位。
其他家族成员也在远东集团中担任重要职务。二房三子徐旭平任远东纺织公司董事长特别助理,主管远东纺织与远东百货电脑中心;大房二女徐菊芳,任亚东工专副校长,掌管集团教育系统与财团法人基金系统;三女徐荷芳仍独居,曾任远东百货公司协理,1994年升任总经理;四女徐雪芳担任远东百货公司副总经理。
有了这样一个大企业,倒插门也是很能理解的事。徐家的两个女婿都因妻荣升,在远东集团担当重任。徐菊芳的丈夫杨明德1994年新任该公司副董事长;徐雪芳的丈夫席家宜则掌管集团投资委员会,也是集团中的实力派人物。除了亚洲水泥公司总经理是专业经理人彭学仁之外,其它各大部门几乎均为家族内部成员掌控,这样高的家族化性质在台湾本土也并不多见。
经过40多年的发展,以徐氏家族为主体的远东集团已发展成为一个拥有化纤、纺织、印染及制衣四大事业部,下辖20多家工厂,可以生产多元脂棉、丝及加工丝、布、纱、针织品与衬衫等多种纺织产品,一个横跨水泥、纺织、化工、航运、百货、金融等众多领域的大财团已是台湾聚脂纤维业领域第二大厂商,更居棉纺织与成衣业的龙头地位,有6家上市公司,成为台湾第三大集团,其势力在台湾政商两界都不可小觑。 □河西
本版撰文(除署名外):本报记者 蒯威
本版摄影/翻拍:本报记者 黄皓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