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记(青斗继《大中医》之后的又一史诗性巨作,融医道本义,趣话奇闻于一炉。本册为《医林志》之第一部)
内容简介:
《医林志》以明朝历史为背景,展现当时的中医药之神奇及医家济世救人的种种传奇,颇具神秘性和趣味性,是作者青斗继《大中医》之后的又一力作。本册为青斗中医传奇小说系列《医林志》之第一部《双龙记》。
明初,洛阳人氏杨启风偶得一老医传授医术,以此活身立命。后代兄从军,随大将军蓝玉远征漠北。蓝玉外侦敌情,不慎为元人流失所中,命在旦夕,被杨启风示以奇药“续命丹”所救。后蓝玉大破元兵,得胜还朝,杨启风因此故进入了皇家太医院。福延子孙,三世太医。至其孙杨简时,遭当朝皇帝获宠的术士逼害,被迫令子杨文逃离京城避难。
杨文流落它乡,后救下一个被蛇咬伤的女子林芳,并与之成亲,生下本书的主人公杨开。林芳立志杨开重振杨家医道,从小便开始教习杨开遍及天下医书。
长至少年的杨开已是在医学上别有造就,时出惊人手段。后随当地一医者习医,认识了本书的另一主人公李千。李千立志习以针法,因不受师父待见,于是远游拜师而去。路上遇以医中的骗子,在葫芦谷得以一番奇遇。后拜天一下针法第一的凌云之兄凌霄为师,专修针道。
杨开为拜访名理由,随江湖侠士三舅林成出游江湖,意外救下了被东厂锦衣卫追杀的王守仁,同时结识了一个神秘的女子朱云……
昔有《武林志》,今有《医林志》。
青斗继《大中医》之后的又一史诗性巨作,融医道本义,趣话奇闻于一炉。《医林志》之第一部《双龙记》。
作者简介:
青斗,原名左仁义,1971年生,汉族,执业中医师。1991年至1994年就读于长春中医学院,实习于长春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现于所居地个体中医诊所从事医疗,其间从事小说创作。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仙子谱1》《大中医1—3》《石格里拉1—6》《猎杀——狙击手传奇》等作品。《猎杀——狙击手传奇》《大中医》等作品正被改编成电视剧。
编辑推荐:
医者志 民族魂
——医生是一个技术越精越希望自己失业的职业
电影《武林志》拍摄于1983年,那一年我刚出生。从网上找来资料和视频,总算大略了解了这个老电影。有影评如是说:影片以朴素的结构方法,把武术作为特殊手段,着力刻画人物,揭示思想,集中反映武林之志,实质上是体现中华民族的骨与魂。
青斗是一个学中医出身的草根作家。他热爱中医,文采极佳。《武林志》这样的老电影应该给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才会有“昔有《武林志》,今有《医林志》”这样的妙事。正如《武林志》强调武德的情节和刻苦磨砺武功的细节,《医林志》同样强调医德和医道钻研之艰辛。就如儒释道源出一脉一样,在中国,医学和武学是不分家的。《武林志》中的一个关键的高手行医郎中神拳李,便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
我自小就喜欢中国传统的东西,我对中医的了解最先来自于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演义小说。初中开始迷恋金庸的武侠,一度几近痴狂地研究过传统武术、养生术乃至八卦推算等等。虽然在这些“歪门邪道”上花费不少心血,但是终究一无所成。后来终于觉悟:人生的最高境界其实是平淡,武道、医道的精髓同样也不在于追求神通。高考后,我选择了所谓的重点大学热门专业。毕业后来京工作,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触到各种中医人士,又动了学中医的念头,于是从软件公司辞职到一个私人中医门诊部。我的经历自然不如本书中杨开和李千二人学医故事那般传奇、有趣,所以我读此书,倍觉爽快,因为自己欲为而不敢为之事,似乎都随着书中人物去做了一遍。
纯从小说的角度看,本书文笔优美,情节跌宕,直追金庸、古龙,对于医理、医德的表述,活泼而意味悠长。因此,读此书,可以在娱乐之中,学到几分修心养性的医者之意。
有药店挂着这样的对联: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蒙尘。”
“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闲。”
这两副对联很好地说出了医者的宏愿。一个真正的医生,必定会千方百计地提高自己的医术,不辞辛劳地救治病患,以求达到“神医”的境界。同时,真正的“神医”,肯定不希望总有很多人找他看病。他巴不得自己早日失业,因为他希望天下众生都能够防患于未然,在未病之前就去防病。如果有朝一日,众生无病,医生们肯定会欢欣无比。
一部《医林志》,道尽医者心。
本书策划编辑黄小龙
2012年10月写于北京
第一部
双龙记
第一章
续命丹
第二章
意外之祸
第三章
避走法林寺
第四章
蛇伤药
第五章
林记货铺
第六章
成亲
第七章
胎教术
第八章
铃医脉法
第九章
失笑症
第十章
游针术
第十一章
抖骨开筋法
第十二章
习医辨药
第十三章
游方道士
第十四章
阴阳五行论
第十五章
安顺堂
第十六章
阳明腑实证
第十七章
三舅林成
第十八章
太极拳
第十九章
葫芦谷(1)
第二十章
葫芦谷(2)
第二十一章
葫芦药(1)
第二十二章
葫芦药(2)
第二十三章
葫芦药(3)
第二十四章
凌氏针法
第二十五章
试针
第二十六章
乾坤八脉(1)
第二十七章
乾坤八脉(2)
第二十八章
义救王守仁
第二十九章
银鼠
第三十章
生死门
-----------楔子
隋唐之时,有真人显世,便是那药
王孙思邈。孙氏博及天下诸学,洞悉医家奥旨,曾辞两朝显官不做,游走天下,以医济世,后归隐终南山,著《千金方》传世,以惠后世医者。
且说孙真人过百岁之际,一日忽有所悟,遂合参天人变化之道,著《大医要术》七卷,不列方药,而是尽阐阴阳之至理,释五行之妙用,揭医家之大秘。真人复以流传后世的《大医习业》与《大医精诚》篇为其书开篇。
《大医习业》文曰:
凡欲为大医,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
流注、十二经脉、三步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张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东阳、张苗、靳邵等诸部经方。又须妙解阴阳禄命,诸家相法,及灼
龟五兆,周易六壬,并须精熟,如此乃得为大医。若不尔者,如无目夜游,动致颠殒。次须熟读此方,寻思妙理,留意钻研,始可与言于医道者矣。又须涉猎群书,何者?若不读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不读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读诸子,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不读内经,则不知有慈悲喜舍之德;不读庄老,不能任真体运,则吉凶拘忌,触涂而生。至于五行休王,七耀天文,并须探赜,若能具而学之,则于医道无所滞碍,尽善尽美矣。
《大医精诚》文曰:
张湛曰:夫经方之难精,由来尚矣。今病有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诊脉以审之。而寸口关尺有浮沉弦紧之乱,腧穴流注有高下浅深之差,肌肤筋骨有厚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矣。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于至粗至浅之思,其不殆哉。若盈而益之,虚而损之,通而彻之,塞而壅之,寒而冷之,热而温之,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吾见其死矣。故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乎。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其
虻虫、
水蛭之属,市有先死者,则市而用之,不在此例。只如鸡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处,不得已隐忍而用之。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亦所不及也。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夫大医之体,欲得澄神内视,望之俨然。宽裕汪汪,不皎不昧。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详察形候,纤毫勿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虽曰病宜速救,要须临事不惑。唯当审谛覃思,不得于性命之上,率尔自逞俊快,邀射名誉,甚不仁矣。又到病家,纵绮罗满目,勿左右顾眄;丝竹凑耳,无得似有所娱;珍羞迭荐,食如无味;醹醁兼陈,看有若无。所以尔者,夫一人向隅,满堂不乐,而况病人苦楚,不离斯须,而医者安然欢娱,傲然自得,兹乃人神之所共耻,至人之所不为,斯盖医之本意也。
夫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衔耀声名,訾毁诸医。自矜已德。偶然治瘥一病,则昂头戴面,而有自许之貌,谓天下无双,此医人之膏肓也。老君曰: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寻此二途,阴阳报施岂诬也哉。所以医人不得侍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于其运道中,自感多福者耳。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济,故亦曲碎论之,学者不可耻言之鄙俚也。
其间有弟子请传,真人曰:“医道难为,物理难穷。汝辈得之无用,唯后世有灵慧者,得此书或可心开神悟,明了医道,而为苍生大医。”
当是书也,传非其人,宁可不传。
书成之际,真人溘然而逝,坐化仙去,终年一百四十一岁。遗令弟子薄葬,不藏明器,祭去牲畜。《大医要术》也随之不得其踪。
实则其书已在民间暗中流传,唯有缘者能幸得之。孙思邈之后,杨士瀛、陈师文、罗天益、王好古等人得《大医要术》,习悟三分,立成一时之国手;李东垣、张子和、
朱丹溪、庞安时等人得之,开悟七成,而为千古之名医。唐朝以后,代有其人……
第一章 续命丹
人生在世,生死二事最大。而常人又多不以之为重,但趋于名利富贵。然而不论他是何等的人物,终难脱“病、死”两途,人生无常,富贵尽处,总是要给他些苦头来受。大限至时,每每悔之晚矣!皆期望于医者救命。于是活人之术昌矣!本书但讲述些医林中的故事来,以文扬医道尔!
明,洪武年间,天下初定。唯避走塞外的前朝元人遗部时犯边关,是为大患。明太祖朱元章于是任命蓝玉为大将军提十万雄师远征漠北,击杀元人主力脱古思帖木尔部。
有河南医者杨启风受征从军。那杨启风本开封人氏,兄弟两人。其兄娶妻另过,杨启风侍候老母亲过活。时值天下变动,烽火燎原,动荡不安的世道消去了杨启风曾经的功名之想,更不是那般胸怀大志能乘乱世崛起的人物,保得性命下来便已是万幸了,于是杨启风静心安贫,不再做它想,与人做以闲工度日。
也是该那杨启风时来运转,三年前帮人去洛阳贩运药材,在一家药馆内偶遇一老医,眼瞅着从其身上遗落一物。杨启风上前拾了,唤住那老医还了他。或是那老医被杨启风拾金不昧的行为所感动,也是瞧着杨启风生得顺眼些,不是那种看着讨人厌的,于是说了声“随我走罢,与你一营生,可保你衣食无忧!”杨启风便也稀里糊涂地随了他去。
杨启风随那洛阳老医习了三年医道,老医见他勤奋些,也自悉数而授。
一日,老医郑重地对杨启风道:“可活人活己矣!医者慈悲,济世救人!切记!切记!”言毕,遗其而去。杨启风朝师父的背影叩了三个头,从此游医于开封一地,诊疾施药,每有疗效,偶也有病家遣车马迎送,得意一时,自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后,开封府征兵,杨启风代兄从军。半年后随大军远征漠北。杨启风因不曾显示医术,作为一个无名小卒,还未为人知。也是他还没有做军医的资格,那般军医可都是从京城太医院里派来的医士,非民间医者所能担当的。杨启风期望的是,快些打完仗,回老家开封仍旧做他那个自由自在的游医去。
且说蓝玉率十万大军数破元人兵马,追寻元人踪迹至捕鱼儿海(今贝加尔湖附近)。斥侯回报,已是距离元军大营不过数十里之遥。蓝玉于是命大军扎营安寨,以待寻机与元兵主力决战。
傍晚时分,蓝玉仅率十余轻骑离了大营前去探察军情。潜行二十余里,待上了一高地,驻足远望,前方隐见元人的牛马营帐。
时值初春,虽至四月,然处这寨外之地,乍暖还寒。又至傍晚,残阳如血,旌旗猎猎;草浪翻滚,鸟兽绝踪,天高地阔的万里草原笼罩在一片萧杀的气氛当中。
“肃清漠北,在此一役!”想起临行前,大明皇帝朱元章嘱咐的一句话,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忧郁。大军深入,远道奔袭,不及元军以逸待劳,此番一战,实是吉凶难料。
“大丈夫建功立业,也在此一战了!”蓝玉精神又为之一振。远眺元营,似有所思。
“大将军,敌人骑兵,我们被发现了!”这时,一名警惕的护卫指了左前方惊呼道。
蓝玉转头看时,见有百余骑蒙古骑兵正从一土坡冲下朝这边逼来。十余名护卫,刀枪出鞘,神色为之紧张。
“回营!”蓝玉淡淡地道。掉转马头,驱骑而走。
而在此时,四下里号角连起,已是又有一百多人的蒙古马队迂回到了蓝玉等人的背后,拦住了去路。这是与元兵外出游视的巡逻队遭遇了。
那蓝玉戎马一生,只身犯险的情形经得惯了,自是处变不惊,此时冷哼了一声,拔出腰中佩剑,率了十余名卫兵迎头冲击,全然不惧。护卫们见了,各自呐喊一声,紧拥了蓝玉,奋勇地冲上前去,决心死战。
那些元兵见对方仅有十余骑,开始以为是明军的斥侯,待离得近时,发现其中竟有一名军官身份的人,身披金盔银甲,气宇威武,自是异于普通的军官。元兵虽然还不知是蓝玉本人到了,但也晓得了是明军中的重要人物,意外之余,颇呈惊喜,立时展开了围攻,意在擒杀蓝玉。
蓝玉与十余名卫兵武功都自不弱,然则毕竟是寡不敌众,在斩杀了数十名元兵之后,蓝玉身边也仅剩下了五六个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元兵乘蓝玉不备,在旁边寻个空档暗里一箭射去。元人是游牧民族,精于马上刀弓,多是善射之人,这一箭力道迅猛,竟贯铠甲。蓝玉正拼搏间,忽感胸前一痛,已被流失所中。身形一歪,弃了手中的宝剑,几欲跌下马背。
“大将军!”仅剩的数名护卫齐声惊呼。元兵见状,各自呼呵一声,又自群攻而上。
就在这危急时刻,元兵背后忽然杀声大起,原是蓝玉帐下副将郭英率一队人马来援,立将偷袭蓝玉的元兵击溃,四下散去了。来得也是及时,若再晚些,怕是出大事了。
那郭英忽见了蓝玉受了箭伤,正被人从马背上扶下,不由大吃了一惊,上前探视时,蓝玉脸色苍白,已呈
昏迷状。郭英惊骇之余,忙命人护了蓝玉返回了明军大营。
明军大营。中军营帐的床榻之上,那蓝玉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已是无了一丝血色。十几名军医正在手脚忙乱地进行处置。俱是神色凝重。
待一名老成的军医从内帐走出,郭英等众将忙围上前来。郭英焦急地道:“大将军伤情怎样?”
那军医犹豫一下,沮丧道:“箭头入里太深,伤及脏腑,并且失血过多,大将军怕是挨不过今晚了。我……我等已是尽了力了。”
“什么?”郭英闻之惊怒道:“尔等一群废物,速想法子救大将军过来,否则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那军医听了,惊恐地退回了帐内。
郭英之言非虚,这场战争已是到了关键时刻,明军远征塞外,虽有小胜,但元人主力未灭,胜负还未能分得,若是主帅蓝玉有事,战事必能发生颠覆性的逆转,后果难料。
郭英随后对身旁的几名军官着意叮嘱道:“大将军的伤情万勿泄露出去被元人知道,否则营无主将,军心动摇,对方乘机来攻,我等危矣!”众将唯唯。
郭英又密嘱一心腹道:“你且暗令各营做好准备,加强警戒。大将军一旦有事,三军当连夜拔营,悄悄而退,待退回边关再做计较。”
且说那杨启风见中军大帐之内,夜里灯火不息,众军医进进出出,人人皆呈惶恐之色,已是偶闻得大将军蓝玉外侦军情,不慎为箭所伤,看其情形,怕是伤势严重,命在旦夕了。
杨启风心中此时忽地一动,可是令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吗?他在中军帐外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一咬牙,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且说郭英在帐内正自坐立不安,有人来报:“郭将军,帐外有一小校唤做杨启风的,自称懂得医术,携有奇药,愿试救大将军。”
“真的!”郭英闻之大喜道:“快请进来!”
那杨启风进得帐来,朝郭英一拜道:“小人叩见郭将军!”
“起来说话!”郭英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启风,说道:“听说你懂得医术。此番毛遂自荐,看来也是有些手段的。不知你如何来医治大将军的箭伤?”说到这里,郭英语气一肃。
“回郭将军,小人曾得高人传授医术,且幸得一秘制奇药,名为‘续命丹’。”杨启风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此药奇效在救治垂危之人,能在短时间内将人身精气搜尽集中,激发出仅存的生命力,为缓时救治赢得时间。任它多凶险之症,甚至于昏迷濒死者,只要服了这种‘续命丹’,便能在短时间内醒如常人。”
“你的这种‘续命丹’能将大将军唤醒吗?”郭英闻之,精神一振。只要蓝玉能醒来挨过今晚,营中军医们或是能有法子救他。
“小人愿意一试。”杨启风道。
“必需救醒大将军,否则你走不出这中军大帐。”郭英站起来,盯着杨启风冷冷地道:“你既敢窥探出大将军伤重昏迷这等军中机密,按军律当斩。不过你若能救醒大将军,自可将功赎罪,且能获得个一生富贵。”
杨启风听了,心中一懔,已是有了悔意。然则既已决定进来,已是退不得了,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小人明白。”
郭英随后带杨启风进了内帐。此时躺在床榻上的蓝玉脸色已白如薄纸,且已泛起了一层青黑,如死人一般了。十几名军医站在周围,俱呈慌恐,皆是束手无策。
“死……死了!”杨启风心中惊呼了一声,懊悔道:“来晚了!人之一死,神仙不救。我何以这般鲁莽。”
“大将军伤势如何了!”郭英见状,此时也自一惊,忙问道。
“气血耗散得过快,脉微欲绝!怕是……”一名军医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还有得救!”这边的杨启风闻声却自一喜。
众军医闻之,皆不由得茫然地望着这名军中的小兵,何以出此狂语。因为他们这些来自太医院的经验丰富的军医们都无术可施了。
“那还不快施法子救治大将军,等着做甚!”郭英焦急之余,颇有些激动地道。
杨启风忙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于一名军医道:“将此药丸以温水化开,灌于大将军就是了。不足半个时辰自会醒来。”
“你这药能将大将军救醒?人之能醒,那自会气血归脉,再施以上等的金创药,挨过今晚,就会没事了。”一名军医惊喜之余,尤自讶道。
杨启风上前摸了摸蓝玉的脉位,果是脉微欲绝,但仍有一口气在。于是心中一松,顺嘴说道:“莫说一晚,就是两晚,我也能保得大将军无事。”
“哦!”众军医们望着这名营中的小兵,都感到了费解。在这群医束手之时,竟也有人冒死示药,虽然说是有些不可思议,或许真是有那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几名主事的军医见郭英也发了话,互相点头示意,当前情形,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试一试了。
随有军医将那丸丹药以温水化开,用那通了心的
牛角将药水缓缓灌入蓝玉的口中。然后众人肃立一侧,静等那蓝玉自行醒来。
那杨启风心中也自忐忑不安,虽是说以前用这续命丹也救治过比蓝玉现在的情形还要危险几分的病人,也自有些把握和信心,但是这次救治的毕竟是三军主帅大将军蓝玉,万一有什么意外,自家性命可就不保了。尤其是见那些军医们都在以一种
狐疑的眼光冷眼看他,心下愈来愈没有了底数,一层冷汗不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此时此刻,可谓度日如年。于是杨启风暗里咬着牙,祈求着蓝玉尽快醒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果然那续命丹的药力起了作用,偶闻蓝玉喉中一响,憋在胸中的一口气竟自顺了过来。脸色也随之大缓。
“大将军就要醒了!”立时满帐惊喜。
此时的杨启风心中一松,坐在那里,已是汗流遍体。
“大将军脉象渐复,有得救了!”一名老军医扶脉后,欣喜道。
“一个时辰后,再与大将军服进半丸罢。”杨启风又出示了一丸续命丹,瘫坐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道,暗中也自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灵丹妙药!你救了大将军一命,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办罢。”那名老军医此时恭敬地说道。众军医也为之侧目。
“你也救下了三军将士的全体性命!没想到军中竟也藏有你这位医中圣手!且随我去歇息。大将军日后破敌,你当居首功。”那郭英惊喜之余,感激地上前亲自扶起了瘫坐在一侧的杨启风。
那杨启风被郭英热情地邀请到了自己的大帐中,叫人上了酒菜,亲自敬酒。杨启风不免受宠若惊,连饮数杯之后,不胜酒力,竟自大醉睡去。
待杨启风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睁眼看时,四下无人,却是睡在郭英的大帐中,心中倏地一惊,感觉不是个事,忙起身走出了来。
帐外站有郭英的卫兵,见杨启风睡眼朦胧的出了来,迎上前恭敬地道:“郭将军有命,待先生醒后即刻去中军大帐,大将军要见你。”
一夜之间,竟被人称作了“先生”,杨启风心中无比的受用,在十万大军中,只有蓝玉身边的几位谋士被人敬称为“先生”。
“看来大将军已是醒了呢!”杨启风心中兴奋之余,背负着手,踌蹰满志地踱着方步朝中军大帐走去。他已是看到了自己前面的一片光明大道……
中军大帐之内,蓝玉已醒如常人,此时露着包扎好的胸前伤口坐在那里正与郭英等几名副将议事。
郭英说道:“元人已经怀疑到了昨天被他们射伤的人就是大将军了,今天派出三路兵马前来挑衅试探,我方皆闭门不战,坚守不出。元人虽疑,因畏惧大将军之威,还不敢有所妄动。”
“既如此,不妨将计就计,今晚全军拔营隐退,以此来证实我伤重不治,营中有变。待元兵乘机追杀之时,半路设以伏兵,一役将元人的主力解决掉。同时另路兵马突袭元军大营,必要将那脱古思帖木尔君臣一并擒了。那么此番塞外出征,可收全功。”蓝玉眼中精光暴盛,却自沉吟道。
“大将军高明!”郭英与几名副将齐声附和。
此时有帐外值守的亲兵进来报之杨启风到了。蓝玉闻之笑道:“救命恩人来了!快请!”随对郭英等人道:“且去依计行事罢!”郭英等人施礼退下。
“小人杨启风叩见大将军!”杨启风进得帐内,忙疾走上前俯身拜倒。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你那灵药救了本将军,便是我蓝玉的恩人。日后见我,可免去一切军中礼数。”蓝玉抬手笑着,感激地说道。
“小人不敢!”杨启风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仍自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说话!”蓝玉又自命令道。
杨启风这才站了起来。偷望了一眼蓝玉,说道:“不知大将军伤势怎么样了?”
“得你灵药之功,又服了几支野生老参,元气复之八九,已无大碍了。”蓝玉说道。
“这是大将军洪福齐天!更是天佑大明!”杨启风应道。
“呵呵!你倒会说话。”蓝玉微点下头,含笑道:“没想到军中竟然藏有你这位医中的圣手,怀有救死的灵药。我蓝玉不死,这两日必要在这大草原上建那旷世奇功,你当居一半。日后且在帐下听用,待得胜还朝之时,我自会将你举荐给太医院,去谋个太医当当,也令你的医术本事有个发挥的地方。”
杨启风闻之大喜道:“多谢大将军成全!”
要知道民间医者进那太医院,是比考那科举还难上十分。这是杨启风做梦都想不到和不敢想的事。
蓝玉笑道:“也是你有这个本事担当得起,否则我推荐一个白痴去,岂不引人笑话于我。对了,你的医术是家传的吗?”
杨启风道:“回大将军,小人本河南开封人士,数年前偶得一位洛阳老医传授医术,同时秘授有起死回生功效的方药续命丹,小人以此活身立命。后代兄从军,有幸在大将军帐下效命。”
“哦!原来是你得了奇遇!看来也是天意不亡我蓝玉,让你偏偏随军出征塞外随了我来。好好好!杨启风,你救我之事,日后我必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送你一场富贵。”蓝玉点头说道。
“多谢大将军!”杨启风暗喜之余,俯身再拜。
当天晚上,十万明军乘着夜色,全军竟自拔营退去。立被元兵斥侯侦知,回报元营。
那脱古思帖木尔闻之大喜道:“明军千里来袭,已是鞍马疲惫,再加以粮草不济,本能一击而溃。如今又不战自退,当是昨日被我神箭手射伤之人必是蓝玉本人了。三军无主,势如赶杀牛羊也!实乃天助于我!重返中原,复得天下,在乎此了!”言罢,遂命太尉蛮子率元军主力追击明军。
且说那太尉蛮子率兵马一路追赶,却不见半个明军的踪影,正自疑惑间。忽闻一声炮响,四下里火光通明,喊杀声一片。明军似从天降一般,满眼皆是。
而在此时,元军大营方向也自火光冲天,隐隐传来杀战之声。
那太尉蛮子见变故迭起,知道中计,惊慌之余,也只好率了兵马硬着头皮迎战。
这一仗从夜里打到天明,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声传几十里之外……
在千名精悍卫队环护下的一座山包上面,伤势未愈的蓝玉端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之上,神色峻冷,静观着眼前的这一切。旁边站立着的是那杨启风,此时已是看得心惊肉跳。前方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搏杀场面,早已将他看得呆了。暗里庆幸,那一丸续命丹不但救了蓝玉的性命,也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否则自己也免不得持了刀枪去与元兵进行生死相搏。
尤其令杨启风震惊的是,自己的一丸丹药救下了蓝玉一命,却要有几万人的性命丧失在这场残酷的杀斗之中。师父洛阳老医教导他的“医者慈悲,济世救人”的话语,在眼前的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任何的意义。此时此刻,他又能救得了谁呢!甚至于他还未能将一个救人的医者如何置身于这场残酷的战争之中,及救人和杀人的关系还未能理顺清楚。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要耗去多少医者的信心。
此番一战,明军大获全胜。击杀太尉蛮子,斩首数万。追获脱古思帖木尔次子地保奴、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及平章以下官属三千人,俘虏其他七万七千人,并玉玺、符敕金牌、金银印诸物,马驼牛羊十五万。整座蒙古草原为之震动。
那元主脱古思帖木尔在大营被攻破之际,率太子天保奴、知院提怯来、丞相失烈门逃走和林。遇另一元部也速迭尔。竟被那也速迭尔杀了脱古思帖木尔和太子天保奴降明邀功了。自此以后,退走塞外的元朝遗部,无有能力敢再窥视明朝天下者。
捷报传递京城,皇帝朱元章闻之大喜,赞那蓝玉有汉时抗击匈奴名将卫青、霍去病之功,并加封蓝玉为凉国公,告示天下。
此时的杨启风以献那奇药续命丹之功,博得蓝玉信赖和倚重,尤是春风得意,竟自在三军之中,唯他一人往走帅帐无碍,令一众军医暗里羡慕而已。蓝玉私下里又自赏了杨启风金银无数,以报他救命之恩。无得命在,哪里又有今天的功勋荣耀。
蓝玉扫荡漠北,一战而成。待他伤愈之后,这才班师回京。
-----------此书今日当当五折[url]http://product.dangdang。com/main/product.aspx?product_id=22909308[/url]
-----------第二章 意外之祸
杨启风随蓝玉的凯旋之师回到南京之后,因有了蓝玉的馈赠,先自在南京城里购置了一套大宅院,将母亲和兄嫂接了来同住。而后不久,在蓝玉举荐下,杨启风顺利地进入了太医院,先是在生药库做了个闲职,未及两月,又由蓝玉为他捐纳了个医士,开始了为皇戚贵族们诊病的太医历程。
次年,马皇后偶患小疾,连服了几位太医的方药不效,太医院院使遭到了皇帝朱元章的训斥。那院使于是回命同僚们共思对策,否则皆有降俸之罚。那杨启风一夜未睡,按马皇后的病症研究出了一剂方药来,大胆进献,竟被他一药而愈。龙颜大悦,杨启风又自破格被升为了御医,从此混得是一路风生水起。后娶妻李氏,生子杨宁。算得是家业两成了。
然而仅仅过了几年,便发生了明朝历史上著名的“蓝玉案”。据说那蓝玉居功自傲,且有造反之嫌,被灭了九族。也是那朱元章有意为子孙们“拔刺”,借机杀戮功臣,免去对其子孙们的威胁之力。蓝玉一案,涉及甚广,前后累及万人被诛杀,凡与蓝玉平日里有些关系的,莫不在捕杀之列,一时间人人自危。好在杨启风曾治愈过马皇后的病,这才得以幸免。
杨启风虽是有幸避过了一场劫难,也自几乎将他吓死。倒也悟出了一个道理:身为医者,该出手时就出手,且莫衿持不露。否则没有这些救人功德,哪里来得他现在的富贵甚至于身家性命。
当然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也要有那份能出得手的本事才行。
待太祖朱元章殁,皇孙朱允炆继位,改元“建文”。然而这皇帝宝座谁都想争来坐一坐,结果建文帝的皇叔燕王朱棣发起了“靖难之役”,取代建文改为永乐。后又营建北平,迁都北京。杨氏一家人也自随太医院到了北京。
且说杨启风之子杨宁,自幼得了家风熏陶,从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医药。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长大成人之后,因世医之故,入太医院为医丁进行医药的学习,待过了几场太医院的考试,考得医生,也自真正的进入了太医院。
后杨宁娶妻生子,名叫杨简,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儿。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杨简在祖父和父亲的培养下,一路苦学来,不负期望,也自进入了太医院。杨家三世太医,算是个医门大族了。
这期间又经历了明仁宗、明宣宗、明英宗、明代宗、数位皇帝。这老朱家一大家子人互相之间为了争夺皇位和保护宝座,你杀我来我杀你,打得是不亦乐乎。也自将大明王朝演绎得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而做为医学世家的杨家,除了一门心思的做学问,治病救人,不问它事,虽经大明王朝的风云变化,倒也算家门无事。也是不管谁人做了皇帝,总会生病有恙的,要医生来治。杀尽万般人,却不能胡乱来杀这医生的。就连那拦路抢劫的强盗,遇见了医生,也都知道要以礼相待,以备自家有个急时,何况自视为身价万般的皇亲国戚了。其实主要的也是医生与那政治远了些,风云变幻少有涉及。
且说那杨启风在七十三岁上无疾而终,是为杨家承习这医道一脉,且三代同为太医立下了汗马功劳。杨宁六十二岁病逝于南京。其子杨简娶妻张氏,有些晚来得子,四十岁上才生子杨文,说这话上,已是到了明宪宗朱见深成化帝一朝了。
俗语说:富不过三代。好像这医也不过三代一般。那杨宁、杨简皆承家学,继杨启风医学一脉,且入太医院,成为了颇具名声的三世太医之家。而到了杨文这里,竟自改了风气,不喜医药,弃医习文,要在锦绣文章中博得个仕途功名来。杨家三世独苗,又老来得子,杨简开始时倒也引着那杨文近医识药,可杨文偏喜读诗词文章,时间久了,杨简也自由了他去。也是知道兴趣不在此间,逼也无用。以待日后开了窍再说。
不过这杨文在文章上也没什么起色,十五岁上中了个秀才之后,便一发的不长进了。年近二十岁上,还是先前那个模样。也是后面有个殷实的家境,吃穿不愁,更不曾短了银子用,再加上年轻人性情使然,每与北京城的那些富家子弟们吃喝玩乐,虽还不甚至于跟了人家嫖赌去,也是离那两条毁人子弟的路径差不多远了。
也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杨家人命运改变以至于家破人亡的大事。
且说那明宪宗朱见深此时迷醉于方术之中,希望籍此得道成仙,或是修成个不死之身,永远享受人间这种皇权富贵。于是宫里便自混进来一些自翔为“真人”“活fo”的道士、和尚。这些人少则骗得些金银,大则封官加爵,有甚者能左右于朝政。这其中有名的两人便是一个自称为“真人”的叫李孜省的假道士和一个叫继晓的伪和尚。这两人进献的各种“房中术”及“仙术秘法”唬得明宪宗是晕头转向,以至于这两人红极一时。尤其是李孜省竟当上了太常寺丞的要职,权倾朝野,还拥有皇帝赐的金冠、法剑及印章。那和尚继晓也被封为“通元翊教广善国师”。整个朝廷弄得是乌烟瘴气,邪门外道横流。正直之士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单说这么一天,杨简在太医院抄录了些医案忙完了公事,正准备下班回家,忽闻门外院子中有人喊道:“杨太医在吗?”
杨简在屋子里听了,知道这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姓杨的,当是在唤自己了,忙起身出了门,随即一怔,院中竟站了几名霸气十足着有宫中内卫服饰的锦衣卫。
“下医杨简在此,不知几位钦差有何吩咐?”杨简忙上前应道。以为宫里来了旨意,要他去为哪位大臣诊病。
“你就是太医杨简。你的运气来了,李真人和大国师点了名要亲自见你,和我们走一趟罢。”为首的一名锦衣卫望了一眼杨简,冷冷地说道。
杨简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那李孜省和继晓要见自己,这二人以旁门左道迷惑皇帝,已是恶名昭彰,朝野上下却是敢怒不敢言,稍有点良心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来唤自己何事?
杨简暗里强行镇静了一下,拱手说道:“可是真人和国师身体有恙,唤下医前去医治。”
那名锦衣卫听了,冷笑了一声道:“李真人和大国师都已是仙fo之体,哪里会生出病来,乃是唤了你去另有别事。少罗嗦,去了显灵宫就知道了。”
显灵宫是明宪宗为方士们修建的进行法事活动一座宫殿。
杨简心中忐忑的随了几名锦衣卫来到了显灵宫,待进了大殿内,见左首座上坐了一名身材魁梧高大,一脸冷漠,穿了一件暂新道袍的人。此人当是那李孜省了。右首座上坐了一名阴阳怪气的中年和尚,自是那继晓了。
“太医院杨简拜见李真人和国师,不知唤下医前来有何吩咐?”杨简稳了稳神,上前躬身一礼道。
“你就是杨简。”李孜省打量了杨简一眼,嘴角的肌肉颤动了一下,淡淡地道:“杨太医,现有一事相询,还望告之。”
“真人请讲,下医自会知无不言。”杨简忙应道。
“嗯!”李孜省微点了一下头道:“太祖时,太医院太医杨启风是你何人?”
“那是下医的祖父。”杨简应道。心中却是纳罕之极,不知李孜省无故的问起祖父杨启风是何用意。
“哦!”李孜省点了点头,随后道:“听说,当年罪臣凉国公蓝玉远征漠北之时,曾被流失所中,命在旦夕。然而却被你祖父杨启风军中献以奇药救治,这才令那蓝玉有了漠北一战全胜之功。可有此事?”
“不错,确有此事。”杨简应道。
“此起死回生之奇药,唤做何名啊?又有何效啊?”李孜省问道。
杨简应道:“此药名为续命丹,适用于垂死之人的救治,在于药力能搜尽激出人体的残存元气,支撑性命于一时,临危病救险症,在治疗上可抢得宝贵的时间。”
“续命丹!果然是一味奇药!”继晓那边怪怪地一笑道:“既能以药力搜尽激出人体的元气,回阳之功大矣!也当有强阳之能,再配上点别的药,是与我们的‘
回春丹’有异曲同工之妙,立时可生龙马精神!”
李孜省听了,也自嘿嘿一笑。
“回春丹!”杨简闻之,先自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心中不由一惊。
那继晓曾献以yin药回春丹于明宪宗朱见深,进而受宠,得意一时。原来这李孜省和继晓是要讨要续命丹改制成春药进献给皇上服用。现在朱见深身体虚弱,当是被那种yin药戕伐人体太过之故。
“这种用法实在不妥。续命丹在于抢救垂危病患才生奇功,若是施于身体虚弱之人,无疑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虽能令人精神振奋于一时,过后可是能要了人命的。还请真人和国师慎重。”杨简忙说道。
“这个就不用你来管了。先前进献给皇上的几种药,开始时效果颇佳,时间久了效力便减弱了。皇上命我等速置新药。偶闻军中几位老将谈起蓝玉旧事,才知你杨家有此奇药。明天且将药方献来,不得有误。这个功劳归你,皇上高兴了,我和国师再为你美言几句,升你为太医院院使,主管太医院便了。”李孜省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家中若是有现成的续命丹也一并拿来。明天就可以先用了,只要令万岁高兴了,有得你富贵享受。好了,就这样定了,你去罢。明日午时必要见你的丹药和配方。”那继晓脸色一沉道。
杨简不敢再辩解,无言退去。
那杨简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家的。心情沉闷地到了家中见到妻子张氏,摇头叹息道:“祸事来了!祸事来了!”说着,瘫坐在椅子上不起。
张氏见之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杨简便将自己见李孜省和继晓的事说了一遍。随后说道:“这二人以邪术受宠,横行朝堂,不知多少正直的大臣们被他们害了。皇帝性命也早晚丧在他二人之手。如今又索要我杨家的续命丹,皇帝若是服用了,以他现在的虚弱之体,再行耗散元气,无疑是要了他的命去。到时那两个奸人有功自受,有过自然会
嫁祸与我。况且我杨家世代为医,救人济世,哪会帮着这两个奸人去害人。并且还是皇帝。便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我们也行不得这种事的。唉!先祖曾以续命丹为杨家博得了一场三世的富贵,没想到如今又因这续命丹之故惹上这种杀身之祸。明日若不将丹药和药方献出,那二人是不会放过我杨家的。”说着,杨简摇头叹息不已。
“大难临头了!这如何是好!”张氏惊慌失措道。
“杨文!杨文哪里去了?”杨简忽地从椅子了站起来道。
“文儿出去游耍了。”张氏应道。
“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什么时候了还知道玩耍,快,快去叫人将他找回来。”杨简吩咐道。
且说那杨文正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酒楼饮酒,酒酣面热之际,几个朋友撺掇着杨文明日去喝花酒。杨文也自心动,思量着回家如何找个借口朝母亲多要些银子去花度。
此时一家中仆人找来,说了声:“老爷找公子找得好急,快些随我回家去。”上前拉了杨文就走。
“说好了,明日同去。”杨文还不忘和朋友们的定约,被仆人拉着,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家中。
杨文回到家里,到了堂上,不由一怔,见父亲和母亲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并且眼睛红肿,显示都已哭过。
“爹!娘!您二老这是怎么了?”杨文惊诧道。
“跪下!”杨简闭目叹息了一声道。
杨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茫茫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便自跪了下来。
杨简望着自己的的儿子好一会,摇了摇头道:“你不习医道,更没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日后如何生计。罢了罢了!或许这样才能令你避过今日一劫。”
说着,杨简从袖中取出一纸签,递给杨文道:“你虽不喜医药,我自也不令你强习。但这续命丹乃我杨家传世之奇药,是你太爷爷师从洛阳老医所得,世间之奇方秘药,今传于你,晚间无论如何也要强行记下,而后将药方烧掉。免被小人得去,做以伤天害理之事。虽是灵丹妙药,用好了能救人,用不好也能害人。”
那杨文听了个一头雾水,茫然道:“爹,好好的,如何生出这般举动来?”
“不要问,你且按我说的做就是了。我杨家现已无端生出一遭灭门横祸,其中缘由你不必尽知,也是让你日后不用为我们报仇。你但留得一条命在,延续杨家血脉香火就行了。明日一早离开京城。”杨简说到这里,已是有些哽咽。
杨文已是听了个冰凉通体,惊呆那里。
张氏上前将杨文扶起,哭道:“儿啊,就按你父亲说的做罢。否则杨家必会被满门杀绝的。”
“夫人,你还是和文儿一齐走罢。我明日会将事情拖到午时,你们远离京城也就安全了。我的行踪此时或已被监视,是不能离开的,以防再生变故。”杨简又自劝说道。
“不,就让文儿一个人去罢,我要和老爷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张氏摇头毅然道。
“唉!由你罢!”杨简无奈地点了点头。
“爹,娘,谁要杀我们啊?”杨文惊讶道。
“孩子,不要问了,这对你有好处,也是你日后处理不来的。明日但能逃得命在,我和你娘便不枉死了。不要知道仇人是谁,也不要想着来为我们报仇。”杨简无奈地说道。
“我不走,既然家里遭祸,要死我也要和爹娘死在一起。”杨文摇头哭道。
“这由不得你。”杨简口气一肃。
杨文这才感觉发生了大事,一切都要改变了,吓得哭泣道:“让孩儿一个人哪里去啊?”
“自然为你安排了个去处。”杨简说道:“你明日离开京城之后速去山东济南府周家店,寻你那岳父周同去罢。你也知道的,那周同是为父的旧时故友,是济南名医。当年我杨家曾与周家指腹为婚,为你订下了个亲事。后来那周家果然生了个女儿。你那岳父半年前还来过家里,你也见过的。本来商议好秋后便为你与周家的女儿周玉琼完婚。不曾想发生此般变故。你寻了去,周家人自会看顾你的。我杨家与周家的交情,外人不知,所以无人能找到那里。待与你那岳父讲明一切,日后行事谨慎些罢。”
杨文听了,哭泣不已,仍旧不知如何是好。
“无用之子!”杨简怒斥道:“当前大事,便是你能为我杨家保全性命,延续香火。即便杨家世传医术至你而绝,我也自不怪你。大难临头之际,仍旧哭哭泣泣,实在是无用之极,哪里有半点你太爷爷当年军中献药的勇气,这般不肖子孙,不要也罢,且留下与我们一起死便了。”
“儿啊!”张氏上前劝慰道:“事发突然,你自然一下子承受不了。你父亲因为不愿意被两个奸人所挟持,助纣为虐。明日仇家自会寻上门来,仇家势大,这场灾祸是避不过了。所以必须由我们挡着,而你必须走。只要逃得命在,我和你父虽枉死也甘心。”说完,伤心至极的张氏扶了杨文欲回房间。
“记住,今晚必须将那续命丹的方药及配制方法强记下来,而后毁去,不留文字。日后若是遇到医中的贤者,就赠送对方济世救人罢。也算是杨家留给后人的一份奇方秘药。”杨简又自吩咐道。
那杨文哭着应了。回到房中,一夜辗转反复,自难睡下。
第二天,天色刚朦朦亮,杨文负了母亲准备好的盘缠包袱,来与父母做生死之别。一家三口自是哭做一团。而后杨简一咬牙,强行令杨文从后门去了。为安全起见,连家中的仆人也未告之。
杨文离了家,这种从天而降的逃生感觉,令他恍恍惚惚的似在梦中一般。待走到城门口,天色已是大亮,挨到城门一开,杨文便径自出了城,寻道山东只身逃命去了。
且说杨简夫妇待杨文走后,估计他已出了北京城,便唤集了家中仆人,出了部分金银,分与众人随之遣散。只说杨家今日将有大难,各人离去便是。众仆人听了,先自慌了神,分尽了那些金银,一哄而散。而后杨简夫妇二人静坐堂中,等那李孜省派人来捕。
且说过了午时,李孜省与继晓久候杨简不至,皆自恼怒,一个小小的太医竟也敢违命,随后派人前去杨家问罪。待闻之杨简已遣散家仆,静坐家中待捕之时,李孜省更加愤恨,胡乱加了个罪名令人将杨简夫妇捕之入狱,随后追问续命丹的药方不得,那李孜省一怒之下,暗令人当晚将杨简夫妇杖死了事。后闻杨家公子杨文逃脱,李孜省又生斩草除根之恶念,送文刑部,定杨文为在逃钦犯,发布海捕文书,令天下各府县缉拿。
且说杨文一路向山东哭走,并不知家中发生了何等变故,只是知道,那个家是再也回不得了,父母恐怕也是今生再难相见。不知那两个仇人是谁,为何要害杨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是两个有着权势的仇家,否则父亲也不会隐瞒仇人的姓名,并再三嘱咐日后不要为他们报仇。突遭大变,已是令杨文尝到无家可归、落迫天涯的滋味,以前那种安安生生的平稳日子是再也过不来了。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杨文此时才懊悔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解不得家中之难。
杨文一路乱走,这日已是进入了山东地界。因他未曾出过远门,包袱中母亲放入的几封银子在惊慌中不知何时遗落了去,但剩得几两散碎银子在。好歹还能支撑到济南。此时衣服也刮破了,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凄凄然,也自可怜。
杨文一路上打听来,待离济南府近了,杨文心中思量道:“我这般模样去见我那岳父,收留我倒也罢了,若是个势力之人,见我杨家已败,再生出悔婚之意,拒纳于我,我可就无处去了。如何是好呢……”一时间茫然无措。
那周同家居的周家店是距离济南城三十里的一座镇子。杨文走到这里时已是傍晚时分了。那周同是本地的一位比较有名气的医家,倒也不难打听,按路人所指,杨文走到了一座宅院门前。
犹豫了一下,杨文未敢上前敲门进去。在门外转悠了好一会,腹中已是饥渴难忍,摇了摇头,一咬牙道:“难堪总比这饿得难受强些,且进去了,认不认我再说。”
且说那周同正坐在堂上饮茶。家人来报:“老爷,门外来了个人,自称是京城太医院太医杨简杨太医的公子杨文。”
“是我那贤婿到了!快快有请!”周同闻之,立时惊喜道。
随有家人引了一个衣衫不整,自有些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到了堂上。
那杨文先前虽是有些顾虑,然而一见到周同,百感交集之下,拜地哭道:“小婿杨文拜见岳父大人!”
“你……你是杨文?”周同不由一怔,站起来,望着杨文惊讶道。
待那周同俯身看杨文面容时,不是那杨文又能是谁,又自惊诧道:“贤……贤侄,你如何变得这般模样?”那个“婿”字硬是没有说出口。
杨文本自要对周同哭述一切,隐感那周同口气有变,于是便按自己进门之前为防万一而编就的话说道:“小婿本是领家父之命前来拜见岳父大人,谁知将近济南之时,路上遭了盗劫,小婿带来的礼物被强盗们抢了去,随来的家人也跑散了。无奈之下,小婿只好一人找到了这里。”
“哦!原来如此!”那周同暗里松了一口气,忙自安慰道:“只要你人平安就好。那些歹人着实可恶,待我明日报知官府,缉拿他们便了。”随后命家人引了杨文去洗漱及另换衣裳。
周同妻子赵氏闻姑爷到了,也自赶了过来。听周同一番讲述,杨文路上遭劫,有惊无险,这才心安。夫妇俩一合计,以为那杨文此番前来必是为了秋后的婚事,虽是带来的聘礼路上遭了盗劫,颇觉可惜之余,也是欢喜。
此时杨文换好了衣裳,洗了脸面出了来。见了赵氏,知是岳母大人,忙自上前请安。
赵氏见杨文果是一表人才,高兴地道:“杨太医果是为我们周家生了个好姑爷呢!”随后命人张罗酒菜。此时早有家人跑到后宅告诉那周家小姐周玉琼京城的姑爷到了。
要说起这周玉琼,可不是一位简单的闺中女子。那周同夫妇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周茂林,随父业医,亦子亦徒。然这周玉琼幼小却不喜女工,也多是受了家风熏陶罢,见惯于医书草药,小时从识字开始,便是从家存的医药书籍中一路读来的。《内经》《本草》诸多医书读了个烂熟,尤是谙解医理、药理。有时那周氏父子为某些疑难杂症处方用药踌蹰之际,周玉琼在旁边偶说出个一二来,尤自令周氏父子有豁然开朗之感。那周茂林每感愧然,不如其妹。周同也自常叹:吾女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必是一国医圣手!
大凡古代女子,多是深处闺楼绣阁之中,任你才高八斗,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也多见不得人的。不知因此屈杀了多少女中的奇才。虽是逼出了一个代父从军,女扮男装的花木兰,也仅仅是几百年间出了这么一个而已。
那周玉琼虽是满腹医学经纶,想效古代女名医鲍姑济世医人。却因女儿身故,不能随便的抛头露面、临症施术治病救人,每引为憾事。可见那封建制度害死人呢!
且说周玉琼听说自己未来的丈夫到了,意外之余,也自欢喜。她早已是知道了父母曾为自己指腹为婚订下了一门亲事,男方家便是京城太医院太医杨简之子杨文。私下以为,既是医学世家之子,也当是继承家业从医,不为良相,但为良医,也算与自己兴趣相同了,嫁于杨家,必是有得好医书可读了。日后免不得与夫君志同道合,共习医道。自己也是找了个好人家好女婿。
周玉琼暗中欢喜之余,也自想看看未来的夫君何等模样,于是离了房间,转到了前宅。站在堂前窗侧偷偷瞧去,见与父母同桌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生得是眉清目秀,有个风流倜傥的模样。周玉琼暗中松了一口气,心中窃喜:不是个丑八怪就好!羞涩之余,恐人瞧见,忙低头转身去了。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殊不知,这一见钟情,也能害死人的。
却说杨文当晚被安排客房中歇息了,自家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心中思量道:“好歹蒙过了这一关,只是不知明天怎样了。瞧今天初见岳父那模样,若是说了实话,怕是不肯认我呢。”
又想起家中变故,父母情形如今全不知晓,往日衣食无忧,现在却寄人篱下。那杨文一时感觉委曲,不禁泪下,呜咽出声来,恐人听见,将头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回。后半夜里,这才昏沉沉睡去。
-----------避走法林寺
第二天一早,杨文刚起床,便听已候在门外的周家的一仆人唤道:“杨公子起了吗?”
杨文应了一声,随有一仆人提了一食盒进来,置于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家小姐准备的早点,还请杨公子用了。老爷吩咐过,公子昨日路上受了惊吓,今早就不必堂上见礼了,歇息好了就是。”说完,那仆人在桌上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茶水,然后去了。
“我那未过门的娘子不知生得怎样!这心倒是蛮细的,知道照顾我来。”杨文心中生起了一种暖意。
待杨文洗漱完用过茶点,坐在桌子旁边正寻思事的时候,听得门外有一妇人说道:“杨公子在吗?我是周家小姐的奶娘刘妈,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杨文闻之,忙起身相迎。见门外站了一名穿戴整齐、年过五旬的妇人,于是说道:“刘妈请了!”
那刘妈进得屋来,上下打量了杨文一遍,点头笑道:“果然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呢!早就听老爷说过,杨太医家的公子才高八斗,不知将多少学问藏在了自家肚里。”
杨文听了,尴尬地笑了笑。
那刘妈随又笑道:“看公子也是个稳当的人,果是与我家小姐匹配的。看我这老婆子,只顾与公子说话了,小姐在外面怕是等急了呢!”
说着话,刘妈走到门口,招手道:“小姐进来罢,还是你与杨公子说话的好。我这老婆子话若是说多了,怕是不中听了。”
暗香浮动,从门外缓缓迈进一袭白裙下半隐着的一双绣花鞋。杨文但感眼前一亮,一名清新倩丽的年轻女子站在了面前。杏眼弯眉,皓齿
朱唇。动静之间,仪态万千,顾盼流转,欲语还羞。却是那周玉琼到了。
“小姐,你和杨公子既已订了亲了,早晚是一家人,头回见面,且说会话罢,老婆子先去了。”刘妈说着,笑嘻嘻的转身掩了房门去了。
杨文见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时欣喜,忘记了现下的处境了,自有些手足无措。
“公子昨晚住得还好吗?”周玉琼见了杨文的模样,心中愈加欢喜,不由掩嘴一笑。
“还好!还好!”杨文笑呵呵地应道。
这二人两下让了让,分于椅子上坐了。一时间,相对无语。
“公公婆婆二位老人家还好罢!”周玉琼犹豫了一下,先是打破了沉默,垂头低语道。
忽念及京城那边父母的安危,杨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暗里叹息了一声,漫应道:“还……还好!”脸色黯然。
周玉琼隐感杨文话中有异,倒也未做它想,随又问道:“公子平日里习的是何种医书?”自是想找个话题来聊,以免尴尬。
“这个……”杨文一时大窘。
周玉琼见了,忙道:“公子出自太医之家,自是遍读天下医书了。”
杨文未置可否,坐在那里勉强应了两句,便感浑身不自在起来。
周玉琼见状,这边倒是暗责起来:“公子必是满腹经纶,杨家三世太医的学问也必是集于他一身了,我怎么问起这些来,初次见面也没个深浅。”
随又思量道:“我这日后的相公,看来是医书读得多了,一门心思的做学问,有些深不可测呢。又没有随了那些京城中富贵人家的习气去,实在是上天送于我的一个好夫婿!世间的又一个医中高手!”想到这里,周玉琼心中又自欢喜无限,怎么看杨文都是一身的“医圣”味道。
这二人两下偷看对方,目光对碰之际,皆又避开去。杨文心中叹息道:“好一个伶俐的娘子!日后果能娶了来,也是我的造化。只是家中生变,逃难于此,这周家小姐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不会再认下这门亲事的。不如对她说了实情罢……”
杨文几次想开口说出自己目前的处境,却自欲言又止。一是怕说出来,周家人不再认自己,自己可就再无个去处了。二是见了周玉琼之后,也是心生爱慕,不甘心就此失去眼前的“娇妻”。不免心存幻想起来。侥幸过了这一关,也就天下大吉了。
周玉琼见杨文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愈加喜他,这份“深沉”,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能表现得出来的。
二人眉来眼去,免不得两下中意,相见恨晚,心照不宣了。彼此再相视一笑,一个羞云满面,风情万种;一个是心神意荡,笑逐颜开,便自情定终生了。
待家仆来唤杨文去前厅用午饭时,这二人才发觉竟然对坐了一上午,彼此看不够时,令时间飞逝。待杨文笑了笑起身去了,周玉琼这才捂着脸又暗里自羞了一回。
就这样,杨文在周家受到了大礼相待。周同夫妇也知道杨文和女儿私下见过面了,见两下皆甚是中意,倒也各是欢喜。并且年内也要成婚的,先自恋爱一番也无不可。虽是那周同偶尔的皱下眉头。
如此过了几日。这几天杨文过得可是如坐针毡,虽是有美人相伴,暗里却又时不时的掂记京城中的父母安危,只是没有在那周同夫妇面前表现出来。待与那周玉琼独处时,这才有些真情流露,显得郁郁不乐起来。
那周玉琼观察得仔细,知道杨文当是有心事了。这日将他邀请至闺房中,说道:“公子,何至不乐?”
杨文与周玉琼相处了几日,已是愈加喜她爱她,愈是这样,愈是不想欺骗于她,一时间泪流满面,难以自持,索性说道:“承蒙小姐垂爱,杨文感激不尽。但有一事,不能不再对小姐说了,说完后,我就走,不再连累小姐日后与我受苦。”
周玉琼闻之,大惊道:“公子何出此言?”
杨文摇头一叹道:“其实我此番来到贵府,虽也是奉父命而来,但并不是为了正式的下聘求婚,而是家中突生变故,到此避难来了。”
“避难!?”周玉琼闻之一怔。
杨文道:“家父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两个大仇人,并且这两个大仇人好象是朝中的的重要人物,为了安全起见,竟然连对方是谁都没有告诉我,只是令我火速离开京城投奔周家找岳父大人与小姐。闻父亲当时令我离开的语气,杨家这次是遭受到了灭家之祸,只我一人逃生出来。”
“你……”周玉琼一时百感交集,惊呆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姐!”杨文说出真相,也自如释重负,此时上前躬身一礼,平静地说道:“杨文初来,因一时无个去处,这才对岳父大人说了谎。今见小姐真诚相待,不敢再行欺瞒下去,更不敢以此误了小姐的终生。并且也不敢以杨家之祸,牵连周家。事情就是这样,杨文就此别过,就当小姐从未见过我罢。”说完,杨文转身就走。
“公子留步!”周玉琼忙上前拦下杨文,幽怨道:“公子说走就走,当将我置于何地。你我亲事早定,夫妻缘分已成。杨家有难,你我当共同担之,不能以任何理由弃我。”
杨文听了,又自流泪道:“小姐真心,杨文知道。可是杨家的那两个大仇人若是闻到风声找来,势必对周家不利。天意如此,你我有缘无分,也无奈何。况且岳父大人那边若是知道此事,也自为难。不若就让我一人去了罢,两下干净。”
周玉琼听到这里,不由颓然而坐。知父莫若女,父亲周同的为人秉性,她是最了解的了,是那嫌贫爱富的一般人势利心态。并且在杨文来时的第二天早上她去父母的房间请安的时候,偶听得父亲周同对母亲说的一番话。意思是杨文如乞丐般不约而至,来得有些蹊跷,已托请一位与周家有来往的药商去京城贩运药材时打探一下杨家的消息。若是杨家太平,皆大欢喜。如生变故,这门亲事可要重新斟酌了。暂以礼相待杨文。周玉琼当时未以为意,以为父亲心性多疑而已,孰料杨家果是起了变故,且是几乎灭门的大祸,只有杨文一人逃了出来。
杨文见周玉琼坐在那里犯上了犹豫,暗里叹息了一声,转身又走。
“杨郎!”周玉琼忽地柔声唤道。
杨文听了,全身自是一震。
周玉琼缓缓直到杨
文身边,一双泪眼望着他,幽幽地道:“我对君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杨郎全知吗?”
“我知道!我对小姐又何曾不是!”杨文含着泪水,低下
头痛苦地说道。
这二人相对而泣,好不悲切。
“好!只要杨郎表明了心迹就好!”周玉琼语气忽又一肃道:“事已至此,必需找到解决的法子。即使杨郎一身独去,我又生之何趣!周杨两家当年指腹为婚,必是天意成全我二人成就夫妻。今日虽遭变故,但也由不得杨郎弃我而去。你我既然已有了夫妇之名,今日就莫如做成夫妻罢。生米做成熟饭,家父那边也无奈何,由不得他悔了亲去。到时我们再乔家远迁,避开你们杨家仇人的寻找。方为解决此事的上策!”
“小姐……”杨文一时听得呆了。
“既是杨家的祸事,就由我杨家人来承担罢。小姐大义,杨文只有来世再报了,今生不敢将小姐一家拖进灾难之中。仇家势大,早晚事发,万不可两家俱毁。”杨文激动之余,倒也仗义地说道。
周玉琼摇头一叹,两眼迷离,幽怨地道:“杨郎若是一身独去,我的心也自毁了。你……你可是不喜欢我吗……”
“娘……娘子……”杨文那边又一阵百感交集,已不能持。
一对恋人,相拥而泣。情动之际,免不得做下了那般乖巧之事……
待二人衣衫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那杨文自感觉是在梦中一般,坐在一旁呆呆不语,不知是在回味适才的云雨滋味,还是在懊悔做错了什么事。
那周玉琼却是镇静,羞红着脸,整理好衣裙,随后说道:“杨郎,你我既已成就了夫妻,就有难同当罢。且在候上几日,我再将杨家的事告诉父亲,同时告诉他老人家我们已做实了夫妻。逼着家里承认这门亲事后,再行商量。我回头叫刘妈的儿子去京城打探一下公公婆婆的消息,他是做小生意的,时常去京城那边贩卖杂货。公公婆婆无事则罢,若有事,我们这边也好做个预防的准备。不行就举家远迁,令任何人再行寻不到我们就是了。”
杨文此时感激万分,一头跪在周玉琼面前,哽咽道:“娘子待我如此真心,我杨文发誓,此生必不负娘子。今生今世愿意做牛马以报娘子大恩。”
周玉琼见了,上前扶了,摇头道:“杨郎何又说出这般话来。我们今日此举,已是有些大逆不道,但为了不再生变,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只要杨郎不负我,我自无它求。”
这二人又抱着哭了一回,发了一通海誓山盟,相见愈加恨晚了。那周玉琼却也是个奇女子,虽是为情所蔽,胡乱之下做出这等“越轨”事来,也当是那般普通女子所不能为的。
杨文知道自己既与周玉琼做实了夫妻,他那个岳父周同当是有苦说不出,不能再推手此事了,只能考虑日后计了。心中方安。对周玉琼的感激之情自不必说。尤其是庆幸自己遇到了贵人,得到了一位贤美之妻。心中虽还是掂记着京城那边吉凶未卜的父母,也不是前几日那般强烈了。年轻人心性,考虑不得许多来,眼下的美事足以冲淡心中的忧虑,认为一切都能好起来,于是脸上呈现出了喜气。
周同那边见了杨文喜气洋洋的样子,心中的疑虑倒是减了些,也自任由他二人在一起了。他想的是:杨家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否则杨文如何还能笑得出来。反正自家女儿年内也要与他成婚的,且由了去罢,年轻人既然已在了一起,越管越是麻烦呢。况且这样做也能显示出他这个做丈人的开通豁达,这个贤婿必能念着他的好处。日后与京城杨太医家做上了亲,周家脸皮上也是有光呢!外人不知道的事,就不能说是越礼丢人。
如此又过了两日,那个刘妈的儿子还未从京城带回消息来。对杨文来说,愈是迟来的消息,应该愈是好消息,也是想多与周玉琼好生的处上几日,一时间也自忘记了父母的安危。
闲里聊天,周玉琼见杨文多少还能应得下自己提问的诗词文章,只是对医药之问,顾左右而言它。也就不再深里问去,想是杨文顾着自己的面子呢。一个地方医家的女儿,毕竟与京城太医家公子的医道学识差着几个层次罢。
这日,周玉琼见杨文在家里闲得无聊,于是说道:“杨郎,来了这些天也没有出去走走,当是闷得慌罢。且去街道上转转,顺便也为我买几个物件回来。”
杨文听了,便讨了几个钱出门去了。
杨文在街上转了半晌,感觉这座镇子与京城的繁华差得多了,觉得没些意思,便买了周玉琼要的东西,两手拎了朝周家走去。
在离周家的大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杨文忽然看到从周家门内走出来四五个身着官衣挎着刀的衙门里的差役,周茂生从门里送出。一个差役回头又对周茂生说了些什么,那周茂生不住的点头。
“周家报了官了!”杨文见状一京,手里的东西也自落在了地上。
“我……我那娘子必是乘我不在家的时候,将我杨家的事告诉了岳父。那……那周同权衡利害之后,不顾我与其女儿已做成夫妻,还是将我报了官!”想到这里,杨文一时间万念俱灰。
“罢了罢了!娘子,非我杨文负你,而是你周家势力若此,容不得我了。”杨文心中苦极,想起父母为自己挡祸,宁愿家中待死,也要令他千方百计的保得性命。此时心中一叹,转身急走。出了周家店,又自慌不择路逃去。
杨文一路胡乱走去,也不知能去哪里,安全起见,只想离那周家愈远愈好。天黑时也不住脚,竟自走了一夜。
天亮时,见路旁边有一菜地,几垅
萝卜郁郁葱葱的长在那里。杨文此时腹中又渴又饥,也顾不得许多了,到菜地里拣了个大个萝卜拔了,去了泥土叶子,下口就啃。未吃上几口,便听得身后有农人的呼呵声,吓得杨文弃了萝卜又慌乱跑去。
杨文不敢停步,又自走了一天。黄昏时分,走到一座山脚下的杨文,已是累得精疲力竭,精神自有些恍惚起来。本想去扶路边的一棵
柳树歇上一会,手却摸了个空,接着眼前一黑,昏倒在了树下。
在那山上的青松翠柏之中,掩映着一座寺院的檐脊。几声浑厚的幕钟响起,荡传远方……。
这时,林间小道上走来一名年轻的僧人,木扁横肩,担着一双木桶,是来山下的河水中汲水的。
那僧人偶一抬头,忽见前方的树下堆着一物,竟是个人呢。
那僧人一怔之下,忙快步走上前来,见到了昏倒在那里的杨文,发现是名陌生的外乡人。僧人犹豫了一下,低头看那杨文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是生得清秀,面善得很。于是伸手去探鼻息,还活着的。那僧人随即弃了扁担木桶,背负了杨文朝山上的寺院走去。
这是一座名为“法林寺”的小型寺院,仅有两座还支撑着架子的安奉着fo像的殿堂。寺中住着师徒两人。师父唤做空静,徒弟唤做智可,享受着附近人家的香火,勉强度日。
却说智可和尚背负了杨文进了殿内,将他放在了旁边的铺垫上,然后对一边正闭目颂经的空静说道:“师父,弟子在山下救上来一个人。”
空静闻之,慢慢睁开了双眼,瞟了一眼杨文,淡淡地道:“是个没来历的。”
智可应道:“弟子见他还有口气在,就将他背上来了。瞧样子应该是走累了饿昏过去的。”
“喂他些吃食,明日醒来打发去了就是。”空静说完,又闭上双眼,继续颂他的经文。
且说这天清晨,一缕朝阳从窗口射进来,正躺在一处角落里昏睡的杨文,感觉眼部有些发痒,便自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处在一间陌生的殿堂内,一尊庄严的fo像安坐在那里,前面几支香正缥缈着数缕清烟。
杨文开始感觉似乎在做梦,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已是有了些力气。又摸了摸肚子,腹内也似乎不那么的饥渴了,昨晚应该进了米水。
随即,眼前出现了一个惊喜的和尚头来。
“施主,你可醒了!”智可高兴地道。
“是……是你救了我吗?”杨文明白了些什么。
“昨日见施主饿倒在山下,是小僧将你背负了上来。”智可说道。
“此为何处所在?”杨文感激之余,又自问道。
“这里是法林寺。”智可应道。
杨文支撑着坐了起来,知道自己是进了一座寺院里了。
“智可,那位施主醒了吗?”随着声音,又走进来一名老和尚。
“多谢两位师父救命之恩!”杨文忙站起来朝两名僧人施了一礼。
“哦!施主醒来就好。若是觉得身体无碍,这就下山去罢。”空静和尚淡淡地说道。
“我……”杨文见这寺院幽静,已是有了不愿离去的念头,否则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杨文随即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悲切地道:“请大师父发发慈悲,收了弟子做个出家人罢。弟子已是看破红尘,特来此寻求剃度出家的。”
“哦?”那空静惊讶之余,不由得上下认真打量了杨文一番,见杨文虽是衣衫上沾些灰尘,甚至还破了几条口子,却是穿戴不俗,不似出自普通人家的。且杨文言谈举止又自彬彬有礼,呈些不一般的气质来,又不是平凡人家子弟的愚顿模样,更没有那般为非作歹之人的面相。
那空静心中暗道:“此人必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当是在家里呕了闲气,出来避个暂时的清静。哪里会真心的出家,我又如何敢剃度他,寺里又如何容得下他。日后其家里人必会寻了来,我寺里曾救他性命,自会有所感激的,说不定还会捐些银钱来,至少也能资助部分香火的。权且舍他几日菜饭罢。”
想到这里,空静摇了摇头说道:“施主年纪轻轻,正当大展宏图之际,何以妄破红尘。若不嫌气,就在寺里养上几天罢,待身子好利索了,再回家去不迟。”
说完,那空静和尚合掌“阿弥佗fo”一声,故作高深地去了。
智可随后对杨文道:“师父既然发了话,施主就留下罢,待养好了身子再归家就是了。”
杨文心中道:“我此时还哪里有家可归。权且住下再说,日后磨尽了老和尚的性子,必会收留我的。此地僻静,那两个大仇家未必能寻到这里。过上几年,再另寻生计罢。”
打定了主意,杨文又对智可和尚施礼谢过了。
如此过了两日,杨文身体恢复。自到这法林寺前后转了转,才知道这是座小庙,仅住着两名穷和尚。倒也正合了杨文的心意,除了僻静,也少了人多眼杂,安全些。待空静问他姓氏。杨文倒还留了个心眼,未敢说出实名,说自己姓杨名武,河北大名府人氏,也自未敢改了姓去。
杨文知道自己的处境,也自不敢做个闲人住着。平日里本是智可和尚的活计,如那担水、扫院、烧饭的杂活,从智可手里抢着做了。期望能留下来就好。
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余,空静和尚也未见杨家的人寻来。心中也自没了底数,有些后悔将杨文留下与他师徒分饭食了。好在见杨文还勤快些,未做个白食的客人,碍于面子,不好赶他。只是吩咐了智可分于活计与杨文做了。
杨文见了,心下窃喜,干起活来愈加卖力。和尚他本是不愿做的,也自没有再提起剃度出家的茬口,眼下有个安身之处就是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空静和尚私下对智可说道:“这个杨武怕是个犯了大错被家里撵出来的,或是个有案在逃的罪身,否则这么长时间其家人还未能寻了来。你这件好事做得可是赔了呢。”
那智可和尚却是个有些见识的,也是这一个月来杨文分担了些本他应该做杂活,私下里落些清闲,不甚情愿杨文离去,于是说道:“师父也莫要眼皮太浅了。弟子看这个杨武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公子。弟子与他闲聊时,也是个能识字断文的秀才。并且不曾做过下人活计的,却要与弟子抢着来做。可见是个能忍万般苦的还未发迹之人。这般斯文之人,哪里能做下作奸犯科之事,或是个落迫的无家可归的秀才。且留下他就是了,每日多出几碗饭食罢了,寺里目前还能供得起的。日后他若是走了运,自会回来看顾我们的。本朝太祖皇帝在未发迹时,不也是穷极了到寺院里扮僧人蹭饭吃的。当时哪里会有人想到日后他能坐临天下呢。日后便是这个杨武成不了贵人,也会念着我们好处的。此时强赶了他去,也不是个事。我fo慈悲,好事就做到底罢。”
空静和尚无奈地道:“希望能如你所说罢,官府不来寻问就好,否则我们寺里可是连罪不起的。”
这师徒俩一番合计,便勉强的将杨文留了下来。
-----------引人入胜,期待继续.
-----------文笔佳,情节妙,医界出此人物,中医之幸
-----------以上是第三章
蛇伤药
如此春去冬来,杨文避祸法林寺,竟自过了三年。这三年的光景,朝廷上却发生了不少的大事。宪宗皇帝朱见深由于迷信方术太过,被诸多yin药掏空了身子,仙道未成,便自先行逝去了。继位者是那孝宗皇帝朱祐樘,年轻天子,自想做一个中兴令主,于是诛杀了罪大恶极的李孜省和继晓二人。但凡被那二人陷害的忠直良臣皆被平反昭雪。也是当年李孜省下文刑部缉拿杨文的海捕文书,未曾有人认真地去执行过,否则各地衙门仔细地寻访起来,杨文也未必能逃得命在。
而这一切,杨文却浑然不知,仍旧惶惶不安地躲避在法林寺内度日。也是此地僻塞,外面的事多有不知。便是那空静师徒知晓了,也懒得告诉杨文。并且杨文多避开到寺里进香的香客,不敢见到外人,只求安稳度日。他到是记得了父母的遗言,只要逃得命在就好,勿要知道仇人是哪个。
这日,杨文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歇息。想起这般无聊的日子还要过到几时,更是不知在京城的父母吉凶几何,不免暗自伤感。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灰袍老僧,乃是昨晚来法林寺挂单的。偶见杨文坐那里叹息,便走过去,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杨文。
老僧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施主,何必坐此感慨,不出三月,你的运气就会来了。”
杨文见是昨晚来寺里挂单的和尚,说出这番话来象是会看相的,便说道:“老师父,我这般光景,又哪里会转了运来。”
老僧笑道:“天地运化,万物生长,哪里会有停滞不变的道理。看施主祖气旺盛,前三代也必是享富贵之家。然也循了物极必反、月盈则亏的道理,至你而蹇。但施主子孙后气尤盛,一股清秀之气直冲华盖。后辈中必出一奇人或是贤者。”
杨文摇头道:“前后如何眼下顾不得了,老师父能知我现在将来之事吗?”
老僧笑道:“施主所问却也实在。老衲说过,不出三月,你的运气就会来了。到时家业两成,后半生自会吃穿不愁。晚年子孙满堂,尤得风光呢。”
杨文听了,也道是老僧说些安慰人的混合话,于是问道:“功名如何?”
老僧摇头道:“施主与功名二字无缘,莫做妄想罢。”说完,转身去了。
杨文听了,不免又生出些落漠,对日后的期待,更无了心思。
一转眼,又过数月。
这日午后,在通向法林寺的林间小路上走来两名年轻的女子。二女皆是相貌不俗。尤其是以其中一名女子,二八年纪,身穿逶迤白色拖地的烟笼
梅花百水裙,外罩翠水薄纱,头上发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面似芙蓉,眉如柳,身娇体嫩,步履轻盈,极是柔美。手提一小巧的竹蓝,内装香炷。是那来法林寺进香的香客。与那女子同行的另一女子年龄稍长,却也是一名美妇。
此时闻得那稍长的女子道:“七妹,这座寺院看样子也小了些。”
提竹篮的女子应道:“六嫂,爹娘奉fo,出门时还一再嘱咐了,遇以寺庙,无论大小,都要让我们代他们二老进献
一柱香的。且了了二老心愿,权为我们做小辈的尽点孝心罢。”
那六嫂笑道:“随你了。只是要让你六哥他们在山下多候一会了。”
就在二女说笑的当,路旁边的草从中忽然跳出一只青
蛙来,贴着那年轻女子的衣裙落到另一侧的草丛中去了。自将二女吓了一跳。
“原来是只
青蛙!冷不丁跳将出来也自吓得人慌……”那六嫂笑道。
未待那六嫂笑声停住,只闻得那年轻女子一声惊呼道:“蛇……”
随见路旁的草丛中乱动,竟然爬出一条尺余长的色彩斑澜的蛇来。这条蛇本是追逐刚才的那只青蛙的,忽见有人拦路,意外地将其惊了,竟也不客气地朝那年轻女子的腿上噬了一口,而后隐于草丛中不见了。
“七妹,你没事罢?”那六嫂见七妹花容失色,呆在了那里,还不知道已被蛇咬上口了。
“六嫂,我……我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痛,那蛇怕……怕是有毒的。”七妹脸色苍白地颤抖着声音说道。手中的竹蓝已是扔到了地上,内里的物事撒了一地。
“你被蛇咬上了!?”那六嫂闻之,大惊失色。忙蹲下身去,撩起了七妹的裙角查看。
在那七妹雪白的小腿肚上,赫然地呈现出几处蛇的噬痕来。那七妹此时已是站立不住,靠在了六嫂的身上。却自咬着牙坚持道:“六嫂,被蛇咬上的人是不能随便活动的。你且将我放下,然后快到山下唤六哥他们来救我。”
“七妹,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那六嫂已是吓得没了主意。
“现在只能这样了。六嫂快些去,晚些只怕我的性命不保。”那女子虽身处险境,仍自惊而不乱,保持着一种令人惊讶的镇静。
“七妹,你莫要吓我罢。”那六嫂吓得呈出哭腔道,随后将七妹扶到旁边的一棵树下,慢慢放了,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身慌忙跑下山去。
那七妹倚着树干,但觉得被蛇咬的小腿部位在逐渐的发麻做胀。知道蛇的毒性在发作,心中不由惊骇道:“我林芳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正在这时,从那边的山路上走过来一个肩膀负着一捆木柴的樵夫。这樵夫不是别人,正是杨文。三年的光景,杨文已是变得脸色憔悴,胡茬乱长,变得村夫一般了。
“咦?”杨文忽听得路边有人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不由得停下步子,转身看去,见在一棵树下,倚着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面色苍白,正自双眉紧皱。在其裸露的右腿小腿上,有块皮肤已是变得发暗了,中间有几处噬痕。
杨文见状一惊,忙弃了木柴,上前探视,讶道:“这位小姐是被毒蛇咬了罢。这山上的蛇多具毒性,便是寺里早晚也多防着呢。”
那林芳闻有人说话,睁眼看时,见是一名年轻男子,虽是有些蓬头垢面,却也掩不住其脸上的几分清秀之色。于是微点了下头,说道:“我本从山下路过,偶见山中有寺院,便想来进上几柱香的,没想到在这路上惊了蛇,便被咬了。这位公子,可能救我吗?我已是感到这腿无知觉了。”
“我无蛇伤药,如何能救得小姐来。”杨文蹲下看时,又自一惊,知道再晚些时候,蛇毒必会上侵,会夺人性命的。
“这位小姐。”杨文此时犹豫了一下道:“此蛇大毒,现在若不将其毒吸取出,情形危矣!”
说着话,杨文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布条,于林芳伤腿的膝盖上部系紧了,以防止毒性随气血上侵,然后说了声“得罪了!”俯下身来张嘴朝林芳腿上的蛇的噬痕处吸去。
林芳见一位陌生的男子来为她吸蛇毒,不由得脸色绯红。
杨文连吸了六七口,不断地将毒液吸出。见最后一口吐在地上的血色变得鲜红了,这才住口。而后忙取了自家身上的盛水的水袋,去了封塞,仰头紧倒入口中,漱了几回,张口吐出。虽是连漱了数口,仍感到嘴里和双唇发麻作涨,显是那蛇毒不一般。。
林芳此时感到了伤腿恢复了些知觉。见杨文冒着生命危险为她吸毒,心中大为感激,见杨文皱着眉头在漱口,知道怕也是染上部分蛇毒了,担忧地问道:“公子,你无事罢?”
杨文苦笑了一下道:“我无事,只是感到嘴里有些麻而已。这蛇果是大毒,好在吸的及时,再晚上一会,这位小姐怕是不救了。”
“恩公!林芳在此谢谢你了!”林芳感激地说道。
“原来是林小姐。此时谢我还早,我只是吸出了大部分蛇毒,暂缓一时罢了,仍需蛇伤药来治疗的。”杨文说道。
这时,从通往山下的山路上急冲冲的跑上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年轻汉子,右耳侧天生几缕
白发,尤为显眼,大声叫着:“七妹!七妹!”想是那位六嫂叫来了六哥。
那汉子跑到近前,看到了林芳脸色苍白的样子,尤自好吓。待他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杨文和地上的那几滩血迹,也自似乎明白了什么。
“六哥,若不是这位公子冒死吸毒相救,小妹今日怕是见不上六哥和爹娘了。”林芳说着,已是激动得流下泪来。
“恩公!请受林南一拜。”那叫林南的汉子说着,朝杨文俯身拜去。
慌得杨文忙上前扶了道:“这位大哥且莫如此。这位林小姐身上的蛇毒还未除尽,急需到山上的寺里寻那主持师父施以蛇药相救,才能保得安全。”
林南听了,忙说道:“那就请公子引路罢。”说完,上前将林芳抱起。
在杨文带领下,一行人进了法林寺的殿堂内。
空静和尚见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忙上前迎了。
“大师父。”杨文上前说道:“这位来寺里上香的小姐不慎在上山的路上被
毒蛇咬伤了,快些拿蛇药来救治。”
空静和尚听了,上前查看了一下林芳腿上的蛇伤,忙叫林南将林芳放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哎呀不好!”那空静和尚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皱眉道:“寺里存的蛇伤药在几天前就用完了,是山下的村民来讨要去的。还未及去重新购买过。这如何是好?”
林南听了,惊慌道:“请问师父这蛇伤药要去哪里才能购得?”
空静和尚道:“东去三十里的镇子上有卖。只是往返需些时辰,怕是这位女施主等不到蛇伤药到了。”
“大师父,我已将蛇毒吸出大部了。”杨文忙说道。
空静和尚摇了摇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位女施主的伤口,应该是被人及时的吸出部分蛇毒来,否则也等不到进入这寺里来。只是这山上的蛇多有大毒,没有好的蛇伤药及时救治,余毒仍会发作。半个时辰就会要人命去的。”
“如何这么不巧,寺里就少了蛇伤药。”那林南急火攻出怒气来,愤愤道:“可是怕我们短了你的蛇伤药钱吗。今日我这妹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寺院难逃干系。”
“施主息怒!”空静和尚忙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此山中多毒蛇,每有上山进香的香客被咬上的,所以平常也备些急用。然而数天前的确是用尽了。贫僧哪里敢私藏的。”
杨文知道空静和尚虽贪些小利,但还不敢坐视不救的。知道此时派人去那镇上买购蛇伤药已是来不及了。见林芳性命不保,也自心急如焚。怜惜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那是五年前,京城中有一位大臣出京郊狩猎。一时内急,去林中大解。不想草里窜出一条蛇来,照着那大臣的臀部就是一口。那大臣惊呼一声,扑地不起。随从护卫闻声上前将那毒蛇乱棍毙了,随后忙车载了那大臣回城急救。
太医院接到消息,忙派出了一名疡医前去施救。为防意外,还派去杨简同去,以防那大臣旁发它症。当天杨文恰好被父亲叫去太医院帮助整理一些旧医案,于是随父亲往诊了一回。
且说太医院的医生们被接到了那大臣的住处。主治的疡医叫人寻了几只长着赤色
鸡冠子的红毛大公鸡来。接着将那鸡冠放血,接了半碗有余。而后那疡医从带去的药盒中取出一包黄色的药末,放于鸡冠血中拌了。然后在那大臣臀部噬痕周围抹涂,逐渐收于蛇的牙痕处。随见有毒水从伤口处流出。待毒水流尽,其伤自愈。杨氏父子一旁瞧得明白,暗暗称奇不已。
杨简是个有心的,在那疡医为大臣疗蛇伤之际,用手捏了一点那种黄色蛇伤药,放于鼻下嗅了嗅,随即点了点头。
在回来的路上,杨文对神奇的蛇伤药赞不绝口,问父亲杨简是何药配制的。杨简说了一句“一味
雄黄而已!加以
红毛鸡冠血便是一种治蛇毒的奇药!”
杨文回忆起当年的这件事来,心中自是一动,忙对空静和尚说道:“大师父,寺中可有雄黄?”
空静和尚说道:“为防山中的毒蛇窜入寺内,倒是备有部分雄黄,以散布于门侧墙角处,蛇类最惧此物,闻味自会远避。所以寺中不曾被那蛇类惊了香客。”
“有此物最好!”杨文忙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林南说道:“林先生,可速派人到山下的村子中寻几只长有大型鸡冠的红毛公鸡来,我会配制一种蛇伤药来救治林小姐。”
林南听了,惊喜这余,忙对随来的伙计说道:“听到了没有,火速跑到山下的村子里寻几只这位公子要的红毛公鸡来。”
两名伙计听了,应了一声,飞身跑去。这边智可和尚已是将一包雄黄粉末寻了来。
“我说杨武,你这法子好使吗,莫要误了这位女施主的性命。”空静和尚倒是善意地提醒和告诫道。否则那药无效,被这些人赖上,可是不好脱身的。
“此种疗蛇毒之法以前曾见识过。现在即无其它的蛇伤药可用,救人要紧,只能冒险一试了。无论效验于否,林小姐莫要怪罪我罢。”杨文望着林芳说道。
“杨公子,我信得过你,就放心大胆地施术罢。”林芳躺在床上,朝杨文感激地一笑。这个陌生的男子,竟然曾不顾自家安危,冒死为她吸取蛇毒,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六哥!”林芳随又对林南说道:“这位杨公子是诚心救我。若是我命大,有幸闯过了这一关,日后还有机会孝敬爹娘。倘若不治,六哥千万不要难为杨公子和寺院。这事愿不得人家。”
“七妹放心就是,我晓得了。”林南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杨文这边听了,心下稍安。对林芳的通达事理,自起敬意。不由得抬头望了林芳一眼。林芳此时也在偷着瞧他。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慌忙避开。
此情此景,自令杨文想起了昔日的周玉琼,心中不由一痛。想那周家为了逃避干系,竟然将自己告了官。好在自己走得及时,否则必是性命不保。想起那周玉琼倒是对自己情真意切,可惜也只能天各一方了。杨文暗念于此,不禁摇头一叹。
看着杨文转身叹气的模样,倒是令林芳心中一动:“好一个奇怪的男子!”
这时,那两名林家的伙计,每人手中各拎着两只红毛赤冠的公鸡,急冲冲地跑了回来。后面远远的跟了林南的妻子那位六嫂。本是这六嫂跑到山下通知了林南林芳被蛇咬伤的消息后,和另几名伙计在山下看守货车来着。适才见了到山下村子中寻公鸡的伙计,掂记林芳伤势,便自跟随了上来。
“智可师父,且去寻把刀来。”杨文见状一喜,忙吩咐智可和尚道。
“杨武,且不可在寺内杀生,fo祖会怪罪的。”空静和尚忙上前说道。
“老和尚,救我妹子性命要紧。”林南这边则从腰间摸出柄锋利的匕首来。上前从伙计的手中抢过一只公鸡来就要宰杀。
“林先生,取鸡冠中的血就行了,不需要害它性命的。”杨文忙说道。
智可和尚听了,忙到厨下寻了只白瓷碗来。
此时那六嫂上前将林芳扶坐起来,吓得哭泣道:“七妹,你可坚持住,若有个好歹,我和你六哥回家如何向爹娘交待。”
林南一旁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七妹今天不会有事的。”
随后林南取了公鸡放鸡冠中的血,怕不够量,将四只公鸡的鸡冠中的血一并放了,不一会便注了半碗鲜血。杨文于是将部分雄黄粉掺进鸡冠血中,来不及寻它物,伸出手指搅拌了。然后走到林芳身边,俯下身子,将拌好的药汤于林芳小腿上的蛇噬的伤口周围涂抹了。是在整个小腿部位外围先涂尽,而后逐渐收于伤口处。随见有污秽的黄水从蛇的噬痕处缓缓流淌出来。乃是那药力由远至近,将浸入到腿部的毒液逼至蛇噬的牙痕处,排出来。
杨文见状,心中一喜。自己凭着记忆,照葫芦画瓢,自和当年所见的情形一般无二,这药有效了。
“杨公子,原来你竟然懂医术的。”林芳望着杨文忙碌的样子,感激之余,敬佩地说道。
杨文听了,立感羞愧无比。讪笑了一下,未言语。杨家三世太医,唯到了他这里,弃医不学,虽是习些文章,也自一无用处。此时才感觉到这医生的好处来。尤其是救治林芳这样的美丽的女子,除却成就感不说,还竟然是一种令人愉悦之事。
在那古代,素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虽是医可不避嫌。但是林芳经历过了杨文以口为其吸毒,现在又用手指在肌肤上为其涂药。少女心性,除了感激之外,已是暗里起了些许别样变化。
待林芳小腿上的蛇噬的伤口处流出的黄水淡化稀薄了,直至不再有液体流出。杨文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林芳时,脸上竟也有了血色,虽是有一丝红晕的绯红之色同在。已是无大碍了。
“果然是一种冶蛇伤的奇药!”林南和空静等人,在一旁啧啧称奇不已。
此时那四只被放了鸡冠血的公鸡,由于鸡冠中的血流尽,皆倒地不起,怕也是活不来了。
杨文这时站了起来,轻松地笑道:“算是林小姐命大,现在应该没大事了。”
“谢谢杨公子了!”林芳感激地说道:“只是这心中似乎热得很,要饮些冷水来才好。”
六嫂听了,忙向智可和尚讨了碗水来给林芳喝。
空静和尚这时说道:“女施主这般症状,怕是有些毒火攻心了,需再服些清血解毒的药才妥当。”那空静见得蛇伤多些,故有些经验来。
林南听了,忙朝杨文一拱手道:“杨公子,还请再开帖药方来,我叫人去买了。”
杨文为难地挠了挠头,应道:“这个吗……,这样,林先生叫人去镇子上的药铺中,随便买回一包清血解毒的草药就行了。就说是有人被蛇咬伤了,毒性已被排尽,但要一包清血解毒的药,再清清血中的余毒便了。一说是蛇伤,药铺也就知道配制什么药了。如那
白花蛇舌草、半支莲、
生地、
虎杖之类的就行。”
杨文虽是不知医,但是由于家境的熏染,时常也帮父亲杨简待弄些草药,杨简有时也借机有意无意的说些草药之性,将杨文往医的路上引。虽是杨文终究不入道,但也是熟悉了些药名,药性。凡是那医家的子弟,即便不习医道,也多是熟知些药物的。近墨者黑,近药者香,便是如此了。
林南听了,以为林芳伤势已无事,不过是那空静和尚多了句嘴,杨文不好拂其面子,随便敷衍了一下而已。不过杨文既然发了话,为防万一,也应该去抓包清血解毒的药才好。于是吩咐刚才的那两名伙计道:“杨公子说的话听清了,速去买包药来。”
那两名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又自去了。
林南此时见扔在旁边地上的那四只公鸡,已是半死不活了,放在这寺里不是个事,于是对另一名伙计道:“将这些公鸡拾了拿下山去。告诉其他的人,今晚就在山下的村子里借宿了。明天再行赶路。”
说着话,林南又从怀中取了一块约有二两重的银锭,上前递于那空静和尚道:“大师父,搅扰贵寺了,适才心急之下,有些本不应该说的话,冒犯了大师父,还请见谅。些许银子,权为香火之资,不成敬意。”
空静和尚见了,嘴中说道:“施主客气了。我fo慈悲,愿为天下众生开方便之门。”双手却急不可待地伸出去,将那银子接了,紧紧握住。
六嫂这时已将林芳扶了起来,倒是能走动了。
林南见了,知道天色渐晚,女客留在这简陋的寺院中多有不便,于是对杨文一拱手,感激地道:“杨公子,多谢救治小妹性命之恩!明天再来寺中重新重重谢过。”
杨文摆手道:“不要客气罢。今日取效,实为侥幸。”
林南笑道:“公子是那医蛇伤的圣手,勿要过谦。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必来谢过。”说完,上前和妻子扶了林芳,出寺去了。
那林芳在出寺门的时候回头望了杨文一眼,感激之余,眼中颇呈些复杂之色。
待林家兄妹去了。空静和尚这才对杨文露出笑容道:“杨武啊,你原来竟还有医治蛇伤的本事。今日你算为寺里挣下了一笔银子,晚饭叫智可为你多加两样素菜罢。”
杨文听了,摇头一笑。望了望远去的林芳背影,暗里一叹,转身去了。
-----------以上是第四章
-----------第五章 林记货铺
第二天一早,杨文仍旧去山后砍柴。待他负了一捆木柴回到寺里的时候,发现空静和尚正坐在堂上陪同那林南说话。旁边站了两名伙计,地上堆放着十几件的大小盒装礼物,想必是那林南来酬谢杨文的。
“这个林南竟然没有走果真回来谢我了。唉!一个逃难之人,谢我何用。”杨文不禁摇头暗叹一声。
此时林南瞧见杨文回了来,忙起身快步迎出,上前亲热地执了杨文的手,笑道:“实在是愧对杨公子了!昨日以为公子是带发在此寺院里修行的俗家弟子,故未敢贸然相请。适才与大师父说话时才得知。原来杨公子是借住寺里的外乡客人。早知道昨天就请公子山下饮酒了。走走走!我们且去山下村子里再行饮上一回。”说着,拉了杨文就走。
那林南又自回身吩咐两名同来的伙计道:“将送与杨公子的礼物搬于他的房间放了。”
杨文推却不过,只好勉强的随林南来到了山下的村子里。
那林南是位贩货的客商,此行带了十余名伙计和脚夫,八九辆推车的货物,还有一辆敞蓬马车,是特地载行林芳和六嫂的。此时一行人马车货借宿在村子的一农家院落里。
“七妹,我将救命恩公请来了。”林南一进院门,就放声喊道。
“杨公子来了!”林芳和那六嫂出现在了杨文面前。林芳脸上尤自呈现出一丝惊喜。
“林小姐的伤势已无事了罢?”杨文上前问道。
“多谢杨公子的妙手!昨晚又按公子的吩咐抓回来一包清血解毒的药服了。今个算是好利索了呢。”林芳感激地说道。
“这就好!”杨文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自家可是不懂医术的,凭着记忆中的法子,竟将林芳的蛇毒解了去,对他来说,也是提着胆子,硬着头皮来做的事。
“今个先不走了,叫伙计们去村子里多买些酒肉来,我要与杨公子好好的喝上一回。”林南吩咐妻子道。
六嫂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林南见杨文衣服破旧,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便寻了自己的一套衣衫,唤来一名伙计,让他引了杨文去另间屋子洗漱换过。杨文推却不过,只得应了。
待杨文洗净了并换了衣服出来,多少又呈现出来原来的清秀样子。林南一拍
手掌笑道:“果然是个大家公子!一套衣衫真是能遮住了人的真正面目呢!”
林芳眼中则是闪过了一种别样的惊喜。
林南随即招呼了杨文屋子里落座。
伤势已无大碍的林芳亲自端茶上来,并坐在一旁听林南与杨文说话。
林南先是介绍了自己一番。原来这林氏兄妹是山东莒县人,那林南是个生意人,此番去济南贩货。顺路接了在济南亲戚家小住的妹妹林芳和妻子刘氏回来。不曾想在这法林寺的山上发生了意外。
“杨公子,勿怪林某多嘴一问。公子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会委曲在这座小寺院里与人做以杂工度日?”林南按不住心中的好奇,随后问道。
“这个……”杨文一时无语。虽是知道林氏兄妹对自己尚有感激之情,但毕竟初识,还不敢据以实情相告,坐在那里,不免有些吱唔。
林南见状,忙说道:“公子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不过今日救了小妹性命,便是我林家的恩人。有什么为难之事,但说与我等,只要能做到的,必将全力相助。”
杨文听了,一时悲切,坐在那里不禁落下泪来,想这林氏兄妹不会出卖自己,起身朝林南长揖一礼道:“林先生,若想助我,但请帮我到京城打听一件事。就是……”
杨文犹豫了一下,叹息了一声道:“太医院太医杨简一家人的状况如何?杨家三年前被奸人陷害,不知现在生死怎样。”
林南听了,眉头一皱,立时明白了什么,惊讶道:“这么说,杨公子可是那太医杨简之后。因被仇家陷害,故逃难于此寺院中避祸?”
杨文点了点头。这才说明了自己实名叫杨文,当年家中意外生出祸事,令自己避走它乡。
一旁林芳听了,惊呼一声道:“什么祸事竟将公子逼走?你那仇家又是何人?”
杨文摇头道:“只知仇家势大,父母为了我的安全,竟然未敢告诉仇家是谁。只是叫我只身逃得命在就是了。那仇家好像是朝中的权臣罢。”
“公子说得是前朝的事。难道不知现在已是弘治皇帝主政了吗?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为革除前朝遗弊,以振朝纲,新皇帝斩杀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奸佞之徒。且大赦天下。公子当初即便有罪,现在应该已经出脱了。如何还躲藏在这里?”林芳说道。
“此话当真!?”杨文闻之一惊。没想到自己隐藏在此,外面竟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错!看来公子还不知外面发生的大事了。现在天下明主即位,已是大治了。杨家冤案也当复见天日。”林南说道。
杨文听了,掂记父母安危,自己又受了这几年的苦楚,又自悲切,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六哥,我有话与你说。”林芳小声嘀咕了一句,起身来到了门外。
林南见了,忙自起身跟了出来。
“六哥,这位杨公子实在可怜!他既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应该全力助他。不若带杨公子同行罢。待日后寻着了他的家人。再令其全家团聚,也算是我们报其大恩了。”林芳说道。
林南听了,思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且带回家去罢。然后再行商议。”
兄妹二人复转入屋子里,此时杨文坐在桌子旁边正暗自垂泪伤感。不知怎么,林芳见了杨文此时的样子,心中竟自莫明其妙的一痛。
“杨公子!”林南坐下后,对杨文说道:“公子既是忠良之后,父母虽遭陷害,但现今明主在位,一场冤案应该得到昭雪的。再在这法林寺久住无益,不若先行随了我去。家中有位兄长,也就是我的二哥在县里做县丞,公门里的消息灵些,我会叫家兄为公子打听一下京城中杨家的情况。倘若令尊大人避过一劫仍自健在,公子与家人相聚之日则指日可待。便是有其它意外,公子也好早做打算,不可在此再空度时日了。公子以为如何?”
杨文听了,感激之余,忙起身朝林南一拜道:“多谢林先生助我!”
林南忙双手扶了道:“公子且莫如此。想来公子救下小妹一条命在,我林家正无以为报。此许小事,不足挂齿。稍后酒菜上来,我们痛饮一番罢。待明日去寺里别了那两个和尚,一同上路就是了。”
杨文激动地应了。
此时六嫂刘氏和几名端了酒菜的伙计进了来,于桌子上摆了。鸡鸭鱼肉的倒也丰盛。杨文在法林寺住了三年,终日粗茶淡饭,可谓三年不知肉味了。此时见到这些吃食,咽了几口口水,一双眼睛再也离不开桌子上的物事去。
林芳见了,暗里一叹,随即笑道:“公子且随意用了罢。想在寺里同那两位出家人苦修,也是委曲了罢。”
杨文听了,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边林南“哈哈”一笑道:“公子能忍上三年不食酒肉,怕也是超凡入圣了。今日破戒食荤,三年苦修的道行当要毁于一旦了。不过出家没有在家好,诸般好处都享了。来!杨公子,我敬你一杯,从此还俗了事。可不能再随了寺里的那两个和尚强忍着性子扮高僧了。其实还不是俗人一双。我看这世间的庙宇道观的,都是那懒人避世的所在。出家人寻个由头白食人间烟火落个自在罢了。”
“六哥高论!”林芳一旁不禁拍手赞道。
林南说罢,又对杨文道:“莫小看我这妹子,那可是个女秀才呢!读遍百家之书,作起文章来,就是那当今的翰林大儒也未必能比得来。曾有几篇诗文在济南府的一些名士中流传,皆以为是哪家的大手笔呢!这个作者却是打听不来。要知道是个女子作的文,不羞杀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才怪。”
“六哥无个深浅,哪有在人前这般夸自家人的。王婆卖瓜吗!”林芳低了头道。暗里望了杨文一眼。
那杨文此时对林芳敬佩之余,觉得自家更无个是处,不禁叹然道:“你兄妹都是才识过人,有幸相识,也自感白读了一世之书,却自百无一能。内不能奉养双亲,外不能安身立命。想来惭愧之极!”
“公子莫要自谦。”林芳道:“既出太医之家,必是那医病济世的国手。古人有云:不为良相,但为良医!公子可是做到了。仅此一点,便做得了那王侯将相又有何用。病难之际,还不是将性命交于医者之手。”
杨文听了,羞愧得低了头去,说道:“惭愧!杨家虽为三世太医,却是自我始绝,不曾习得救人性命的法子,方药不能记着一个。虽是读了些不堪用的诗书,未能争得半点的功名。大难临头,也只能自家逃得命在,寄人篱下而已。”
林芳听了,疑惑道:“公子何出此言?昨日施以妙手疗我蛇毒之伤,这般医家手段,不得高手相传,如何会得?”
杨文尴尬道:“我也仅是偶然间见过一位太医施过此法而已,昨日事急,一时记起,便自大胆用上了。实为侥幸!”
“是这样!”林氏兄妹听了,面面相觑。皆自后怕了一回,一条性命,竟自交于一个外行手中。
林芳心中惊讶道:“他身为医家子弟,竟不曾习得医术,甚是可惜!仅记得一疗蛇毒之法,却施于我身上救下了我一命,这般机缘巧事,可是上天安排吗?”
杨文一顿吃喝,将在法林寺的三年清苦并在这一桌子的酒菜补了。也是知道了现在的天下情形,怀着父母仍在世的期望,又被那丰盛的酒菜馋着,林氏兄妹更在旁边劝酒挟菜的,所以放开胃口吃了个尽兴。
知晓了杨文悲惨的身世,又看着他有些饥不择食的模样,林南摇了摇头,添了些感慨。林芳则好象是自家相公在暗无天日的监里关了几年刚被释放出来一般,心里头发些酸楚呢。林南若是不坐在这里,眼泪怕是要掉下几串了。除了杨文甘冒生命危险亲自为她吸取蛇毒外,也是生得清秀文弱,值那林芳情窦初开,泛开了女儿家的春心,激情荡漾之际,情恩并起,对那杨文产生爱恋了。所以说,救人性命施恩之事,多半由那些老成的人来做的好。若皆是些异性的年轻人,一下子瞧在眼里了,不免心里头起了火的。
杨文却哪里晓得林芳的一番心思,酒足饭饱之后,感激地对林氏兄妹说道:“谢过两位了,三年了,终于重新尝到了酒肉的滋味。”
“真是苦了公子了!”林芳眼圈泛红,险要哭出来。
林南坐在旁边,见不是个事,忙打着哈哈笑道:“日后杨公子随我等去了,酒肉自会顿顿管够,直到你吃厌了为止。”
这时六嫂刘氏端上茶来。林南又自笑道:“杨公子,再用些茶水溜溜缝罢。”
林芳听了,已是不悦道:“六哥何以这般作践杨公子,你莫说三年,便是三个月吃不上肉,怕是见到了未宰杀的活物你也要生吞了呢!”
林南夫妇听了,始觉得不是个味,尴尬的相视一笑,彼此掩过了。
酒菜用毕,已是接近傍晚。杨文这才起身告辞,与林氏兄妹约好,明日同行。林南随后唤过两名伙计,将杨文送回了法林寺。
杨文回到寺里,便将自己明天要离开的事与空静和尚与智可和尚说了,令那师徒二人颇感意外。杨文复又谢过了师徒二人收留之恩,并将林南送与自己的那些礼物,都尽数的赠与了师徒二人。倒令两个和尚好生感激。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林南亲自带了两名伙计来寺里迎了。杨文随后辞别了空静、智可师徒二人,离开了生活三年的法林寺。
到得山下,一行车马货物已是准备妥当,在路上候了。林芳本是与嫂子坐在马车内。见了杨文过来,忙卷起车帘打了声招呼。
六嫂刘氏坐在旁边笑道:“七妹,杨公子这不是随了来了吗,日后有得是机会说话的。看来这个杨文不仅吸取了你身上的蛇毒,还吸去了你的心。”
林芳听了,脸色一红,放下车帘,低了头羞涩道:“嫂子笑我,请了他来,是六哥的主意。”
刘氏笑道:“管他谁的主意,合了七妹的心思就好。”
这姑嫂二人自在车里嬉笑了一会。
一行车马随后朝莒县而来。杨文昔日出走周家店,仍旧未出这山东境内。
傍晚时分,一行人马便已是进了莒县县城。这莒县也自历史悠久,周时的莒国便在此地。
林南先是令妻子陪同林芳乘了马车回家,然后引了车货到了自己的铺子。这是一家临街的、经营杂货的铺子,名为“林记货铺”。店面颇大,当有三四间通房的大屋。后面是一个大院落,又有着十余间房屋。几间正房是林南夫妇居所,再就是店里伙计们住的屋子和几间库房了。
货车进了院子里,从铺子里迎出来几名伙计,和脚夫们一同将货物卸了车入库。杨文也上前帮忙。林南则止了,请他在旁边清点一下货物,记录个名目数量。
待货物入了库,林南随后付了车脚钱,打发脚夫们去了。林南又吩咐一名领头的伙计叫郭四的,让他给杨文收拾出一张床铺来。那郭四已是从随林南同行的伙计那里听到了杨文是有些来历的,救过林家七小姐性命的,于是将自己的那张位置好些床铺让了出来。
林南陪了杨文和众伙计一同用过了晚饭,然后告诉杨文先歇息一晚,待明日他寻其兄长再为他打听杨家的消息。杨文感激地应了。
饭后,天色见黑,林南先是回林家老宅看望父母去了。郭四引了杨文到屋子里歇了。众伙计先是围了杨文说了会话。从众伙计们那里,杨文也自知晓了林家的部分情况。
林南之父林四海,早年也考取过功名,生了六子一女。长子林奎,现远在云南与人贸易。二子林东,公门中人,莒县县丞,食正八品俸禄。三子林成,却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幼好习武,弄将些棍棒,常年外出访师寻友,难得归家,是个痴迷拳脚功夫的“武痴”。四子林祥,在山西某县与人做师爷。五子林春,从军数年未归,据说是名带兵的武官。六子林南,经营着林家的祖业“林记货铺”。最后生得一女便是那林芳了,博及群书,是附近几个县里公认的才色双绝的女子,闺中待嫁。
这林家在莒县一地,算是一个大族。虽称不上十足的富户,也是一户殷实人家。林家子弟,恭礼谦让,颇具口碑。
杨文这一晚并没有睡得踏实,朝中换了天子了,杨家当是平冤有望,心中尤其是惦记着京城中父母的安危。暗里打算先在林家这里打听些消息,无论结果怎样,自己一定要赶回京城的家中。此时的杨文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期望着能再行见到父母。新的心情,加以新换的环境,激动之余,一晚上也自没有睡着。
偶然念及周玉琼,杨文心中颇具感慨。然而想起当年周家竟然不顾周杨两家联亲之谊,将自己一个落难之人告了官,险些被官府捕了去,心中便不免有些愤慨。就连那周玉琼以身相许的一番情意也自淡化去了。虽是心中对那周玉琼还有些眷恋,放舍不下。
想起这几年自己所受的苦楚,杨文又自想哭,转头看了看屋子里那几个睡得正香的伙计,于是被子蒙了头,将泪掩了。那杨文生性怯懦,又不歆世事,家中突生变故,令他胡乱折腾了这几年,好歹留得命在,也算是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