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荟萃:记萧龙友先生和赵仲琴先生的一段往事

记萧龙友先生和赵仲琴先生的一段往事

河北省石家庄市中医院 赵寿康
(载于2008年全国中医药文化研讨会论文集)


萧龙友先生(1870一1960年)，是建国前北京四大名医之首，名方骏,号息翁.1890年入成都尊经书院词章科学习,丁酉科拔贡，入京担任八旗官学教习，后任淄川、济阳两县的知县。辛亥革命后历任财政、农商两部秘书、财政部经济调查局参事等职。1928正式弃官挂牌行医。此事在当时的北京轰动一时，民间流传一副对子“言菊朋下海，萧龙友挂牌”。
萧翁深受医林推重和群众爱戴，早年与孔伯华先生自筹资金创办了“国医学院”，培养了大量中医人才。建国后，萧翁改号“不息翁”，担任全国第一、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医研究院名誉院长、中医研究院学术委员，是中国科学院第一位中医学部委员。
萧翁学识渊博，医术精湛，庸容大度，精于书法、绘画，尤精指画。萧翁书法深受时人推崇，许多收藏家都收集萧翁处方收藏。萧翁在学术上博采众长，不囿于一家之言。萧翁一生对著书立说、发表文章极为慎重，目前可考者仅《现代医案选》、《整理中国医药学意见书》、《中医学院成立感言》、《息园医隐记》、《天病论》、《医范十条》等。其学术思想更多体现在为他人著作书写的序言和其弟子张绍重《萧龙友先生小传》一文中。萧承悰女士和萧珙先生也曾在《名老中医之路》一书中分别撰文予以介绍。萧翁择徒极慎，见诸文献者仅张绍重等人而已。其《医范十条》一文，内容仅有零星记载，难以查到原文，如今只能管窥而已。萧珙先生在记述萧翁学术思想时提到萧翁“在其《医范十条》中曾论及医道与医术：‘中国之医，有道有术。黄帝歧伯之问答，道与术并论者也……《内经》多论道之言，为气化之学所从由，故汉以前之医大都皆能由术入道，即庄子所谓技而近乎道者也。’”张绍重在《萧龙友小传》中说：“他曾作医范十条，为后学之针砭，主张稽古御今，心正意诚，有道有术，重视伦理。”
据个人所知，萧翁《医范》一文的发表，应在建国1947年前后，刊登在北平“中医研究社”主办的《寿庐医刊》上。此文的发表与当时在中医研究社讲学的先父赵仲琴有关。
赵仲琴（1908－1983)，河北河间人，名树桐，著作署名赵桐。四十年代中期在北京行医，同时应中医研究社社长王寿如邀请在中医研究社讲课，并兼任《寿庐医刊》编辑。1956年应河北省卫生厅段慧轩厅长邀请参加工作，先后在河北省卫协会、河北省中医进修学校、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石家庄市中医院教诊，1971年调河北省医科所（河北省医学科学院前身)，为政协河北省委员会第四、五届委员，河北中医学会理事。
大约1946年，先父在北京中医研究社讲授《内经》，其中《四气调神大论讲稿》，由王寿如社长安排在《寿庐医刊》发表，并予以鼓吹。时隔不久，萧翁遣仆携款要求付费刊登其《医范十条》。大家都知道萧翁很少发表文章，此事在中医学社引起震动。文章刊出，先父拜读后认为，萧翁见解极为高明，同时也认为此《医范十条》是针对自己的《四气调神大论讲稿》及对吹捧者的不满。据先父回忆萧翁的遗稿中提到“萧翁学品推重医林，萧翁医术洋溢中国。尔际，予知有息园，而息园不曾闻予。予在京讲《四气调神论》时，《寿庐医刊》代登讲稿，复吹捧之。不日，萧翁遣仆携款刊其《医范》。”萧翁“学术文章，重购难得。而忽作是举，意其不平也。其《医范十条》冠冕堂皇，发人深省。”《医范十条》中有句云：“内经古奥，为医学根本之书，亥豕颇多，不如《伤寒》体用兼赅之切实。”先父认为萧翁欲论《伤寒》。值先父所著《苦海使命记·伤寒经解》印成，随即封装一册并写了一封求教信，亲自送往萧府，由门房转呈。请教信中说“初履燕市，即闻尊名。抱刺于怀，三年灭字。拜读大作，中心悦服。云中首尾，神识天机，询医林之泰斗，千古之医范也。桐河间下士，滥竽讲经，妄称米熟，但欠筛在。不惭形秽，敬向龙门翘首；满具虚心，愿就有道以正。谅先生不嗤后生为狂妄也。”
两个月后萧翁复函称“仲琴先生道鉴：久耳大名，尚迟晤教。昨在寿庐医刊中拜读鸿著，心仪久之。倾披苦海使命记及金匮经讲稿叙，敬服先生于伤寒金匮诸书具有悬解，乃确乎不刊之论，不特为仲景功臣，且可为唐宋以来各注家之诤友，足以启发后进，为不可少之书也。鄙人学医有年，读书虽多，窃有望洋之叹，从不敢著作以问世。韩昌黎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实于先生有厚望焉。”萧翁当时已经七十多岁，名重医林，先父当时不到四十岁。萧翁对一晚辈如此推重，其高风亮节确实令人钦服。萧翁与先父此后常有书信来往，但从未谋面。1948年先父《苦海使命记·金匮经解》书成后，函请萧翁作序，萧翁欣然应允，但因当时萧翁身体欠安，于端午节复函“缓当如命”，并对先父弟子时广的序文大加赞赏，称其“元元本本，颇有见地。夙闻绪论，所以落笔不俗，能发明中医之旨”。后来萧翁称读《金匮经解》“喜吾道之不孤，服灵笔之有助，反复推勘，开我茅塞不少。此为必传之作，非阿好也。”在为《金匮经解》的序中对先父的见解非常赞许，不仅对先父注解中提出“元真说”、“历节为肝肾虚风”等一些观点予以赞同，更对一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先父1957年拟重印《金匮经解》，河北人民出版社专程拜访萧翁。萧翁说，****了，不要再提苦海使命，还是叫《金匮述义》为好，并亲笔题字。可惜在“文化革命”中，所藏萧翁墨宝大多都遗失，仅存萧翁三封信，和一个信封，实在令人痛惜。
以萧翁的声望地位对一个晚辈如此器重，先父感到如华衮之荣，认为“先生施誉不闻之人，予得不虞之誉，其学品如是，古之君子不是过也。”先父在六七十年代修订著作时，为纪念萧翁，将注经之作均以“述义”为名。1965年修订《伤寒述义》完成后，在回忆中叹道“惜萧翁已归道山，再欲就正，不可得矣。”
更为可贵的是，以萧翁的学识人品和社会地位，对晚辈不易年龄地位取人，努力提携，而且其复信是在两个月反复推勘之后，说明萧翁的认真，其高风亮节实在令后人景仰。
萧翁早年认为，“医学关国家兴废存亡，非同小可，吾敢断言，纯用西法，未必能保种强国，如提倡中西并用或有振兴之日。”“倘听其自生自灭，不之闻问，吾恐不出十年，中医绝迹矣。到中国之中医绝迹，而西医必将中法拾去研究，一旦发扬，华人又必转于西国求中法矣。吾念及此，声泪俱下，不知同道中人，作何感想也。”今日读来，仍振聋发聩。
仅以此文纪念萧龙友先生，并纪念先父仲琴公诞辰100周年。
（经萧翁审阅过的《伤寒述义》、《金匮述义》两书以及《本草经述义》和《赵仲琴诊籍四种》，2009年9月已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发行。蒙中国中医科学院余瀛鳌教授和南京中医药大学周仲瑛教授审阅推荐。谨向两位教授表示感谢。寿康谨记2009年12月17日)

参考文献：
萧承悰，名老中医之路（第三辑)，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1月第一版。
萧珙，名老中医之路（第三辑)，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1月第一版。
徐江雁，息翁不息,济世育人——记“北京四大名医”之一萧龙友  北京中医, 2005年04期
吴中云,北京四大名医与中医百年兴衰史,文史精华,1999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