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 我的从医路(原创)
我的医学积累,一分为三, 最初来自家族, 然后来自师乘, 来自学校. 学校的教育受益于西医学最多, 实体的解剖, 光镜, 电镜下对细胞的观察等等.这样对西医学的了解, 道不会扰乱我对中医的信念, 而是在当今西医学大环境中能冷静思考, 左右逢源.
我自小学起, 总是耻于添各种表格中的家庭出身, 在讲阶级成分的年代, 是少年的我心头留下的一个阴影. 我的祖上几代从事医药, 父亲讲河北安国的药商用马车送货, 年尾收款. 这是来自我们家族的信义.
父亲讲,古以来是"穷人吃药, 富人掏钱". 乡镇中, 穷人有病, 也是要治疗的. 他吃了药, 年底又还不起钱, 多是就拉到了. 遇富有的人家,对医家也下重的礼金.医家往往医药一体,患者贫富的互补,才好平衡. 我们老家有一名医, 绰号"张克家", 他的收费的标准是看你的家底, 穷人, 他也去看, 坐在你的灶前,喝一碗粥就行. 富人,他也狮子大开口, 要命,要钱.你来选. 但他的儿子吸白粉( 鸦片),挣的钱再多,也败了家.父亲总是说一个家族不管在哪个年代,要重视思想,才会绵延不绝.
我的大爷爷(祖父的哥哥).擅长外科,得传于他外婆的家族很多.当时给本地最大的天主教堂的主教治疗好疮病,教堂送了许多的小麦,高梁作礼金,还约我们家族加入天主教,大爷爷婉言谢绝,不愿接近这新进的洋教.
父亲在我记事,常提起本地名医樊家,祖母是樊家的姑娘,同族有擅医者,属温阳派,擅长用附子,干姜,吴茱萸做汤底.父亲说遇阴证很灵,遇阳证,往往延误,以至于要命.我们本姓,有一家算是富足,迷信于樊家,以至家中有几人丧命,有一人还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樊家的后人不能领会先人精髓,刻舟求剑,有失偏颇.而几百年来滋阴派占主流,樊家应和四川的"火神派"有相通之处. 我幼时,也请范家人看过病.是表哥领我去,可惜后来不在有交流,在今天看来,国人滥用抗生素,激素,大伤阳气,樊家的学术应和"火神派"一样,一定有可取之处.
我的表哥樊玉璞,早年从师北京名医王氏.擅长中医骨伤.当时文革刚结束,表哥有机会给一些受冲击的军队老人治疗伤痛.有一次他和首长的一位警卫员小兄弟商量,能否借汽车去姑姑家,警卫员说没问题.当一辆大红旗开进姑姑的院子,姑父还以为是他的亲戚,车门打开,却是表哥.我想当时年轻的表哥一定是得意忘形了.表哥在北京时,他与师父都熟悉骨伤名家罗氏.罗氏几十年来已是名扬天下,表哥在主治腰间盘突出病,多纯用手法,以我孔见,他的技艺亦是让常人望尘莫及.表哥老亦,我的胞兄粹耀得其传乘,在腰间盘突出病已有建树.手法及配合内服汤剂,内有脏腑气血平衡,外用手法复位后,疗效才会稳固.
前天,翻阅养生名家玄鹤子的新书,其间提到腰间盘突出治疗,关键也就几行字,强调要把间盘四周的韧带.肌腱的梳理,再用手法,轻响一声,...我在以前的文字里也曾这样表述.我想师承的一个关键是师父把治好病的信念在精神上给弟子的传递.把这种烙印打在传人意识的深处.尤其是手法,"手摸心会"手就象眼睛一样,能够"会"患处的变化.这样境界就不同了.宁波的一位同仁和我讨论手法,讲他遇到一两位高手,很神奇.我告诉他大道至简,手法治病,是内力,外力并用.我的胞兄粹耀讲他在治疗上,数年前,又得益于河南老人何氏点拨,几个同事,业余练习抛拿沙袋,从十斤增自四十斤,在身体上下左右,三四米内,配合身 法,手法,接送自如.这样,在临床中对治疗疾病才会收发自如.早期,我们的中医教学,教材还会把练功的内容写的更为详实, 现在我想多数院校都荒废了.
我的祖母百岁而逝.算是寿终正寝. 在祖母90岁后,有过两次疾病.1996年冬, 父亲去北京看望祖母, 回老家动身前,祖母起身送他, 在门口跌到. 小臂损伤, 我赶到北京, 祖母小臂红肿, 略有焦虑. 当时是我工作之余, 在武学内功最为勤力的几年, 祖母年龄太大,是外伤, 内服外用药物都是不便. 我用内力在关节及大小臂按之摩之,祖母能感到伤处的温热,舒适. 一两天竟然大为好转. 她称这种治疗为邪法(并无贬义,是医药外医病的俗称). 祖母曾给我讲,她的姑父会邪法, 在道会门(我已不知是何门了), 喜读书,为人仗义. 总会给人用于急救, 一次, 有人出了车祸,重伤, 请他去救人, 回来后在他的岳父家(我祖母的娘家)休息, 第二天早晨, 原本神清体健的他吐血死了. 祖母当时年幼, 只记得在枕巾上有大量的血迹. 我想这位先人应是有称之为"神通"或"通神"的功夫.用的太过, 累死了.在<<韩非子>>里, 詹何就用朴素的语言告戒要"会而不用".大量消耗人的神气, 怎会不受伤害. 就是做体力活, 过度也不可为, 具体的细节已不可能知道, 或许是一种舍生取义.
祖母的家族有长寿的基因, 我的舅爷(祖母的哥哥)也是活了近百岁.祖母在86岁时有些眼花, 一两年后,竟又恢复视力, 可以认针, 在去世的前两年,还可以做自己的棉衣. 目光湛然, 手指灵活细长, 肉已很少, 在阳光下象婴儿的手,可以透过模糊的光.2002年,祖母自觉胃口不适, 口中总是吐淡白的粘涎, 去看她时, 在输些液体, 我建议不要输了, 没有用的.用了小剂量的参苓白术散的汤剂. 亲自去同仁堂拿药, 粘涎渐少, 精神也好转些. 又过了一段时间, 祖母尿白浊, 还是精神不好. 父亲来北京决定把祖母接回老家. 鸟倦归林, 人倦知返.父亲说短时间还没有问题. 到家后, 父亲约我同族的堂兄来会诊, 用萆解分清饮和白术散加减. 白术用土炒, 父亲把生白术在砂锅内炒至发黄, 再与其它的药同煎,几剂药后, 祖母渐渐爽朗起来. 或许是家乡的水土养人,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 又活了18个月. 祖母去世前我赶回老家, 父亲那天上午, 说祖母不行了, 在寸口已没脉象, 已退至大臂.油尽灯灭,是自然规律.我们河北老家,自古过六十,就称之为喜丧.人死,也是喜事, 你看多么达观的对待死亡.
父亲在我的记忆从不拜鬼神, 不信鬼神,在阶级斗争的血雨腥风中,或许父亲更多是自信,.他总是用最朴素的道理给我们讲述做人的原则. 要积阴德, 阴德胜阳德. 不过,在祖母下葬的第一晚, 当夜落了雨, 在第二晚,尚未吃晚饭, 在我家的祖屋的西南空中,仿fo就在院内, 一声惊雷, 空中有上下一串火球, 惊的我从椅子上不由的跳了起来. 哥哥说奶奶这个时候才真走, 是给家人告别. 我理解为人死后,短时间有个能量团是不散的.未知生,焉知死.孔夫子也早说过,暂不讨论这个问题吧.
上面提到我同族的堂兄, 当时病已很重了.他的癌症有近二十年, 每天吃一服中药,来维持身体, 又过一年, 我回家,他已行走困难了.送他一些花茶, 因为北方人多喜花茶. 或许这茉莉花的香气会给他一丝慰籍.他也感慨自己活不过六十岁了.我只能温言劝其静养.
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和父亲夜间聊天,讲天南海北,讲谴方用药.他们壮年时的身影常在我的脑海浮现,而今,一个已经做古,而父亲虽体格素健,也是鬓发斑白,垂垂老亦.远离故土,偏居一隅,此时,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心中感慨,书斋安静,泪水不由涌在脸庞. 明空于厦门 [ Last edited by 明空 on 2006/9/22 at 06: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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