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医药报》
编者按:剂量是方药的灵魂,医者遣方配药能否获得良效、速效,除切中病机、配伍精当外,还在于剂量的选择,对于急危重症、疑难沉疴尤为突出。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仝小林及其同道编著的《重剂起沉疴》一书,总结其多年应用大剂量中药治疗疑难重症的探索与经验。作者认为,仲景方多为急危重症而设,其效如桴鼓的关键在于其本源剂量。《
伤寒论》中的一两,相当于现在的15克左右,此应为其本源剂量,并将用此标准配制的方剂称为大剂量用药,而按“一两为3克”标准形成的方剂则属目前通行的经方常用剂量。作者强调,经方大剂量适用于急危重症的特定阶段,当随证施量,中病即减,应止则止,随后即转为常用量治疗。本版将节选该书部分内容予以刊载介绍。
中医不是慢郎中
□ 仝小林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
大学时,曾读名医医案,有前医不效者,方和药不变,仅用量一调,病即起色,心疑惑之。后以医案求教笔者内科老师国医大师任继学教授,他说:中医不传之秘在于药量,传方传药不传量,等于不传。及读硕士,国医大师李济仁导师的岳父,有“张一帖”之美誉,根由就是其用药准而狠,一帖见效,这使笔者对大剂量开始关注。
1983年,笔者在《上海中医药杂志》看到柯雪帆教授发表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的药物剂量问题》,文中提出东汉之一两约等于现今15克,较现代教科书认定的汉代一两等于3克之定论竟大4倍,令笔者吃惊不小。难怪笔者初出茅庐,试用经方,很少见效,遂改用时方、大方。1985年,笔者考取南京中医学院中医内科学博士,师从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主要从事急症研究,得以有机会深入苏北、连云港等
流行性出血热高发地区做临床研究。由此笔者接触了大量流行性出血热病人,观其病机及病程演变过程,很类似张仲景所论之伤寒。发病之初,多见恶寒
发热、
头痛、身痛、
腰痛、骨节疼痛之
麻黄汤证。因其有少尿期、多尿期及出血表现,所以膀胱蓄血之
桃核承气汤证及膀胱蓄水之
猪苓汤证等太阳经变证每每可见。及至恶寒消失,转为大热,则见阳明经证之
白虎汤证及阳明腑证之承气汤证。若病由气入营,亦可见
气营两燔之
清营汤证。多脏器衰竭时,大面积出血,又可见血分之
犀角地黄汤证。
休克早期多为
四逆散证,休克后期多为
四逆汤证、通脉四逆汤证。其后或向愈或死亡。由是方知,寒温本为一统,气分阳明合一。
当时流行性出血热危重症很多,西医疗效不好,死亡率高。笔者想,病既似伤寒,若尝试用仲景经方之本源剂量治疗,能否提高疗效?不试不知,一试方知效如桴鼓,甚或可力挽狂澜。如曾治疗一高热、心衰、肾衰、脑衰、大面积DIC等多脏器衰竭的出血热病人,为气营两燔之重症,给予物理降温、
甘露醇导泻、强心、利尿,全然不效。笔者会诊后,首剂用
生地黄200克,
石膏300克,当即热减,第二次将生地黄增至400克,石膏减为200克,一日内连服两剂,相当于一日内用生地黄800克、石膏400克,危急之势迅速缓解,病人坦途,7日后竟痊愈。有了这次尝试大剂量的经历后,笔者便开始了应用经方大剂量治疗多种疑难危重症的长期实践。例如,应用
大承气汤治疗中毒性肠麻痹,生
大黄用至60克,
芒硝用至30克,一剂药分8次服,每小时一次,以便通为度,中病即止;治一痹证重症,周身关节肿胀、疼痛剧烈,麻黄加术汤之生麻黄用至100克,服药后保持周身微微汗出4小时,竟霍然痊愈。从此,更加坚定了笔者实践经方本源剂量的信心。
茯苓、猪苓120克治顽固性心衰,制
川乌120克治
糖尿病重症周围神经痛,
桂枝60克治阴证伤寒,
半夏50克治糖尿病重度胃瘫频频
呕吐,
黄连120克治疗糖尿病酮症
酸中毒,
夏枯草120克治疗重症桥本氏病及
垂体瘤引起的巨乳症,
黄芪240克治疗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和中风后遗症……一个个真实而典型的疑难危重症,均取得了显著疗效,且未见明显毒副作用。
没有一定的量,便没有一定的质;一定程度之病,必用一定程度之药。我们不得不叹服两千多年前的张仲景,对方、药、量、煎、服等的研究均已达到非常精深且精确的程度。
仲景之方约50%少于4味,90%少于8味。君臣佐使,层次井然;该重则重,该轻则轻;以药试病,中病即止(或中病即减);“大毒治病,十去其六”;法度严谨,讲究策略;药如用兵,灵机活法。而观今之处方,动辄三四十味,多则四五十味,用药繁杂;药皆10克上下,君臣佐使难分;畏毒剧药如虎狼,甚至连
葛根、
山药之类亦不敢多用,以至世人竟以为中医之特长仅在于调理。
诚然,对未病及慢性病的调理,的确是中医特色,亦的确不需要重剂。但中医绝不是慢郎中。试问两千多年来,西方医学尚未传入中国之前,挽救急危重症,哪个不是靠中医中药?但若药不达量,量不撼病,则会杯水车薪,贻误战机。
仲景用药,药少而精,但药专力宏。然而,遗憾的是,仲景用量在传承过程中,出现了严重失误。其失,肇始于梁代陶弘景,转载于唐代孙思邈,定论于明代李时珍,传播于清代汪昂,使仲景经方之本源剂量成为千古之谜。
经过二十余年临证实践,以证试药,以药试病,笔者大致摸清了仲景方常用药的剂量范围。再通过深研仲景之书,使笔者对重剂应用的策略有了较深的体会。急病大其治,慢病小其治;慢病发作期大其治,慢病缓解期小其治。大其治者,以汤药荡之;小其治者,以丸散膏丹调之。笔者用两首顺口溜概括:一病非一剂量阈,一证有一治疗窗,同病异治方不同,异病同治量天壤;证施量形而上,量效对应治疗窗,证方药定量增减,疗效之秘如探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