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之医怪王聘贤(拓石撰)
王聘贤,人称“黔之医怪”,与家父是多年至交。父亲庹俊生从医,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贵阳大十字黑羊井开了“生生药房”,王聘贤先生一直是生生药房坐堂医生和顾问。日机“二?四”轰炸,药店毁于火海,家道遂衰落破产,父亲也沉疴不起,几年后便去世了。父亲去世后,母亲毛瑞霞在艰难中起步重建药房。此时,虽多人重金相聘王聘贤,但均遭回绝。王说:我与俊生至交,他家几遭变故,艰难重重,此时,我如果被钱打瞎了眼,背信弃义而去,作为人,何曾有点心肝啊!
王聘贤,名国士,贵州兴义人。少时曾在贵阳就读于南明中学,1917年由黄济生先生率领赴日留学。王到日本后,早先在早稻田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毕业后又入日本九洲医科大学学习西医。在学习期间,因患肠
胃溃疡,西医治疗无效,得日本“ 汉医”治愈,便一改初衷,专攻中医。学成回国后,在浙江、天津等地从张锡纯、何廉臣、张山雷等问业,深得旨意。后辗转湘、鄂、川、桂各省实地见识药物。
1930年,王受聘为生生药房坐堂医生兼任药房总顾问。王整理了四百多种药物,分别说明药物的性质、功效和用法,印在一种绵性很强的包装纸上,以指导病人服药。王聘贤还严格遵守药物检验制度,每个医方中每味药,都必须由有经验药剂师逐一核对后,方可发药。王十分重视药材的采购、炮制等,如
熟地的九蒸九晒、膏丹丸散的制作,均有章法,一丝不苟。这些举措,深得我父母的赞许,一一实施,由此,生生药房以质量、信誉享誉筑城,生意兴隆,成了与同济堂并驾齐驱的品牌药店。
王聘贤先生是瘦高个,常年身着一件灰色或蓝色长布衫,脚蹬布鞋,无论天晴下雨,肘上总挎一把黑色弯把布伞,头上戴顶瓜皮小帽,夹着一个大公文包,唇角留了细细两撇长须,那模样像漫画家叶浅予先生笔下的“王先生”。当时,街头汽车寥寥,达官贵人或富商巨贾,几乎都有私人黄包车,一上街,踩出一长串叮叮当当的铃声,以显示身价,挺威风的。而王聘贤这样的社会名流,来来去去却安步当车,这在世俗人的眼里,颇有些古怪与不合时宜。
在生生药房,王聘贤先生一般就诊是在下午二至四时,每天只看!"个号牌,号牌总是早早就卖完。问其故,云:治病如绣花,要细要精,方有疗效,只对钱负责,三两分钟便打发病人,那非良医所为。王先生不仅对传统药物有精深独到研究,早在三十年代,他就开始了对民间草药的研究。在他的医方中,不时配以草药,有时用药味数不多,却收奇效。当时,草药治病在正规中医治疗中,知者不多,因此,有人云:王先生治病,好用“奇”药。他还结合自己的医疗实践,大量地收集医方,每有所得,即用蝇头小楷收录在特制的红格本上,每页均印有“聘贤医抄”,积数十年,得医方近百万字,凡十八册。
由于商业应酬,我们家中不时宴请客人,但聘贤先生从没去过。母亲曾问过王老,他说:我有许多事要做,没时间空耗在酒肉桌上。王聘贤先生精湛医术,堪称中医奇才。母亲对我说,我这条命是王聘贤先生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原来,我年幼时,得一场重病久泻不止,恰逢王聘贤远出,多方医治无效,眼看虚脱无救,不少医生言,让家人准备后事。父亲开的处方也不见效,正一筹莫展,恰逢王聘贤远程归来。王便要去所有用过药方,看后对我父亲说,俊生,你这药方对路,但
枸杞用量太少了,要加大剂量。父亲不解地说,症在虚实之间,而补药过重,怕犯医家大忌———“关门养虎”。王聘贤说,久病成虚,失
水过多,伤及肾水,枸杞滋阴益肾,量小则难以奏效。遂将药方枸杞,由数钱改为数两,加大近十倍。这一改,果然立竿见影,仅几付药,病情大大缓解,不久便痊愈了。母亲谈及此事,深有感慨对我说,仅
一味药量变化,便可决人生死。中医的理法方药,任一环节,都很考究啊。
抗战胜利那年,一天,药房门前突然开来一辆吉普,走下一个洋人和他的翻译。洋人是位美国学者,不久前得了一场怪病,久治无效,有人便向他推荐王聘贤。起初他不信中医,颇感怀疑,不想三四付药便神清气爽,奇迹般痊愈了。这次前来,是向王大夫表达感激之情的!这天王聘贤诊病后已回去了,老外连声叹道,遗憾!遗憾!随后从吉普车中搬下一大堆礼物,请药房转交王大夫,老外临行前:伸大拇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连连说:中医了不起!了不起!次日,人们把礼物转交给王聘贤,他却全分给了药店员工,一件没收下。
王聘贤性格梗直,胸无城府,敢言人之不敢言,不随时俗,不拘小节,且目中无权贵,旧时被人们称为“黔之医怪”。一天,王老正细心诊病,忽听门外汽车喇叭声响,随即走进一位神气活现的副官:“我们司令请王老先生赴宴,为老太爷治病。”王老冷冷地说:“转告你家司令,我这里病人多,无法脱身,要看病,请来挂号。”副官吃了硬邦邦的铜碗豆,只得怏怏而返,当时的保安司令手持生杀大权,周围的人无不为王老暗中捏一把冷汗。
对贫民百姓,这个“医怪”却甘愿俯首作“牛”。一次,一杨姓小学教师母亲重病卧床,久治无效,十分焦急。有人劝他不妨找王先生治治,杨老师十分犹豫,想到司令官尚且碰了一鼻子灰,何况自己一无官阶,二无权势?但后来毕竟硬着头皮去了,当时王聘贤先生正为人治病,杨老师扑通一声跪下,王老赶紧扶起,问明根由后叹道:我这里不是省府衙门,不兴磕头作揖这套规矩,行医救人,本是我职责。”二话不说,随即步行出诊为患者治病,以后天天如此,很快将杨母的病治愈。而且,治疗中未取一分出诊费和脉金。王聘贤为人治病,对贫困患者,还经常自掏腰包为病人付药费,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事。
新中国成立后,王聘贤为发展人民卫生事业不遗余力,先后担任贵阳中医医院副院长、贵州省中医研究所所长、贵州省卫生厅副厅长等职,当选为省、市中医协会负责人,被选为贵阳市首届人民代表、贵州省第一、第二、第三届人民代表及省、市政协委员。1965年病故于贵阳,终年70岁。
其代表著作为《
伤寒论考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