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似乎都很关心杨麦青先生,关于杨麦青先生,相关资料似乎很少。暑假回家看到爸爸买过一本孟庆云的《中医百话》,里面有一篇关于杨麦青先生的文章,当时我把他打了出来,今天贴在这里,但是文中提到的《伤寒金匮教学文集》似乎一直没有找到出版信息。“华盖难灰壮士心”,能想象地到杨麦青先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气质,只可惜始终“山自寂寞花自开”。人们总说大浪淘沙,其实有时候,首先被淘掉的往往是金子,超前的思维需要岁月的沉淀与验证。因为他走地太远,如此地卓尔不群,遗世独立。
华盖难灰壮士心 ——杨麦青教授和他的《伤寒金匮教学文集》
有志于仲景之学的杨麦青教授,可堪比《水浒传》中的王进教头,是一个无表现人物。令人欣喜的是他在79岁时出版的这部《伤寒金匮教学文集》,这是“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宋应星语)的教学讲稿。早在上世纪80年代,先生曾著《伤寒论现代临床研究》一书,之后又发表一些论文,并几次被邀到大洋彼岸,为洛杉矶中国国际医科大学中医系教授讲授《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课程。今日此讲稿以文集形式正式刊出,是先生50年来学用仲景书的总结,也堪为他学术之“心史”,正是“山自寂寞花自开”
中医人学常说,学伤寒(包括《金匮要略》)三难:认证难,明理难,用好难。仲景书传1800年以来,历程至繁至久,但还是解之不详,讲之不尽,当代医生对诸如
结胸、奔豚、蓄血、
热入血室、少腹急结、支饮、脏厥等病证体征,并非都有体验。清代章学诚说:“非识无以断其义”,没有见识过的病证,自然就不知条文的义蕴了,还谈什么“读无字处”。这一点,古代注家就有知难而默(
张介宾语)和“以经解经”(陆士谔语)的情形。在当代,用古人的话注解古书者也大有人在,难以使人昭昭。诠注之多也为学习理论带来困难。有初步统计,自唐宋以来,有《伤寒论》注家753家,专著1601种,《金匮要略》150家,专著195种(四川省中医学会),注家们从理论到版本章句堆垛又各说齐陈。清末民初的经方家恽毓鼎指出“注家以后世浅冗文法读《伤寒》,不曰文义不贯,即曰中有遗脱,臆争臆改,可谓胆大心粗”(《恽毓鼎澄斋日记》)。对此,有学者所幸说,读《伤寒论》不要注家,应读白文本。《尚书》有云:“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其“行之惟艰”一语,真是提前道出了《伤寒论》中那些经方峻剂使用的要害。如陷胸、抵挡之辈,因治疗剂量与中毒剂量接近,对剂量和服药间隔要求甚严,需医生监护服药。愈是治大病的经方愈难用,用得准确荔湾沉疴,用方不当铸成事故。对此,麦青先生说:“学用这些方剂得手把手教”。历代经方用得好者皆成上工大家。自清末以降,使用经方有逐渐边缘化的倾向。当年慈禧太后患
痢疾,御医辨得
乌梅丸证,却不敢投用而致死。还有“经济效益”方面的原因,经方的小方不如开大方受要点的欢迎。例如号为大鹤山人的经方家邓文焯,晚年在苏州行医,门可罗
雀。时至今日,咋城市医院,连古代常用的
十枣汤也不轻易使用了。倒是在基层医院,乡村医院,经方峻剂用地较多,令人有礼失求诸野之企望。这也包括经方之学在国外的发展。值经方传承困难,呼唤通达著作之际,麦青先生托出了这部教学文集,可谓应时而出。
对于解读《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从学养和经历来看,杨麦青先生可堪受天降之大任。先生读中学时代就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作诗填词风韵独有。1945年考入
哈尔滨医科大学,1946年转入
中国医科大学21期。毕业后一直在传染病一线工作。那个时代,在发病率和病死率的疾病谱上,传染病都是居于第一位的,这使他“博涉识病”。1956年他开始学习中医,继后拜沈阳著名中医陈会心为师,并共同合作取得许多重大成绩。这位陈会心先生曾为中医留下许多令人叫绝的验案和诊治轶闻。而陈会心的老师则是被称为“北霸天”的窦有亭。民国时代他领衔北方的伤寒学派,与南方张骧云相呼应。在60年代初,东北沈阳的医务界,在卫生部中医司长吕炳奎的倡导下,对如何治疗急性传染病进行过一场“华山论剑”。治传染病的专家们据用药分成伤寒方剂组、温病方剂组和西药抗生素组,其治疗结果三组疗效不相上下,单独比较伤寒方剂组与温病方剂组的治愈率并无显著差异,只是用伤寒方剂组的疗程少2-3天。陈会心和杨麦青参加的是伤寒方剂组。麦青先生用《伤寒论》方治疗麻疹、菌痢、婴幼儿腹泻、再障、
白血病等,还以六经辨证抢救中毒性
休克和
心力衰竭。他以传染病的病期象对照六经辨证,提出了伤寒六经和传经的假说,由此开始了对《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系统理论研究,发表了很多论文。
在这部教学文集中,初传授《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理论和用方等基本功外,也展现了先生的学术思想和创辟胜解之处,我概括为“通、实用、现代意识”七个字。
学术贵“通”,知理则通,不知理则隔。梁启超1911年在《学与术》的一篇文章中称道:“学也者,观察事物而发明其真理者也;术也者,取其所发明之真理而致诸实用者也。”《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既是学也是术,得通其道理才能致用,仲景学术发展到今天,不仅要“通”古今之恒变,还要“通”中西医学之同异。本书通善之处是能够从传染病演进的全过程解析伤寒六经和传经。麦青先生抢救过很多厥阴病危证,故能有准确的解读。只有那些煮字者或者只坐堂于门诊没接诊过危重症的医生,才能说出“厥阴为杂凑”或“没有厥阴病”之类的话来。明代徐光启非常知道“通”的道理,他以此说:“欲求超胜,必须会通”。
医术的传承重在实用。严复说“学主知,术主行。”“行”就是时间,好的、正确的实践才算实用。作为教学的书,作者有实用的东西,才能授人以实用的真知。麦青先生治仲景学术50年,不仅熟谙理法用经方,而且达到了圆通活法创用的境界。当年他用真武汤抢救
小儿肺炎心衰,用
大承气汤治重症乙脑,用
桔梗白散治疗流行性出血热少尿,用大馅胸汤治疗流行性出血热呼吸窘皮综合征等,一起辨证准确而疗效卓著。对更复杂者也从善如流,有肺炎合并胸
腹水、腹膜炎的患者,辨证为太阳、太阴并病兼有痞症者,用桂枝人参汤三剂后迅速好转治愈。也有因巧妙加减而收功者,如治疗一例流行性出血热属肾功能衰竭少尿期,又见有精神障碍合并
弥漫性血管内凝血者,用
桃核承气汤只加一味
水蛭,4剂而愈。这是我们感到经方解决现代难治病的用场。麦青先生治疗杂病也多有其效,一位老人多年酗酒胃胀痛难受,在某医院以每次300元挂号费诊治3个月,病不见轻反加剧,经麦青先生诊为心下痞,用
半夏泻心汤1剂就收功。作为临床家,麦青先生没有过多探讨《伤寒论》的版本、错简、注家之类的问题,而是着眼于临床,这也是注重实用的体现。
现代意识是根据现代的科技环境和要求来探索、开拓、运用仲景理论。中、西两种医学,各具特点,但也有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即器以明道”。中医学理论的“形而上者为之道”,是来自“形而下者为之器”的。藏象的原型是脏腑的解剖。对于《伤寒论》、《金匮要略》所论述的一些病证和症状体征,应该能够从“器”的层面得以诠释。麦青先生正是运用现代医学的病理生理、解剖、微生物、免疫和
传染病学等知识,来解读六经病、症候、症状和传经的。这也是中西医结合的一种尝试。同时也表明,中西医二者,在很多具体问题上,并非完全排斥,还有一定的互补性,对于中医学来说,这些互补内容提高了中医理论的清晰性。麦青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还曾研制了专家系统软件而用于临床,这在文集中有论述。这些内容,都展示了中医学在当代的文化氛围和精神气象。清代吴仪洛在《成方切用·序》中说:“设仲景于今日,将必审机察变,增损无已者。”麦青先生以现代意识的创新丰富了仲景理论,这是顺应中医学发展规律的。
麦青先生是我经常请教的老师之一,这次出版文集命我为序,我欣喜过望,正好以此表示多年来对我指教的感谢之意。本文的标题——“华盖难灰壮士心”,是先生1982年填《菩萨蛮》词中的首句,读者由此可知先生之“登高能赋”(《毛诗传》)以及其治学,是经历了一次次的煅淬与磨砺,先生以此书奉献给医学界,可谓“传先哲之精髓,启后学之困蒙”,其人生庶几无憾矣。